徜徉在江岸,这条中国第一大河流的江边,看到变窄变浅的江流,看着脚下裸露的江滩,想到一条大江竟然变得像一条小河沟似的,便不由得又怀念起故乡的小河来。
故乡的小河,若论河流的宽度和水量的大小,可能只能叫作溪流,因为水面宽不过十来丈,窄的地方只有数丈,若在枯水季节,水浅处可以卷上裤腿涉水而过。但就是这样一条小河,却让那一方水土有了生机,有了灵性。
小河呈S形从场镇边上穿流而过,让整个乡场看上去有点像是一个太极图。故乡的老地名叫螺丝坝,后来叫太极乡,就因这水形山势而得名,这条小河也就被称作太极河。即曰太极,总得有点阴阳和谐的意思,而故乡则在这条小河的滋养下,也还算得上是一个和美之地,虽不能说是物阜民康,老百姓的小子日却也有滋有味;虽不能说是山明水秀,却也平添出几分婉约与宁静。
太极河的源头在县城东边“倒马坎”一带,流到太极场这个地方,不过十来里,因此水量有限,还没有汇成波澜壮阔的水面。不过有些河段却因为岩石阻挡加之高低落差,而形成了略显湍急的水流,并有了淙淙淙、叮叮叮的流淌之声,似乎是一阵阵的欢声笑语。我在县城读高中的那几年,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而这条小河,也就成了我沿途的陪伴,成了我眼中的一道风景。山路虽然曲折坎坷,遇雨还很湿滑泥泞,但我却不觉辛苦,反觉有趣,这一方面是因为回家的愉悦,另一方面则是这沿途的景致,特别是这条小河带给我的轻快与欢欣。现在想来,那时真有点融情于景、以景移情的意思。在那样一种情景交融的状态下,有时候忍不住就要蹦蹦跳跳,甚至是放声歌唱,而山路少人行,正好可以一个人撒撒欢撒撒野。
小河汇流到太极场附近,水面已比较平静,也显得有些宽阔,因此站在河的对岸,可以从水面上看到场镇的倒影。临河的那些高高低低的竹林、树丛和屋舍,倒映在河面,让小河显得妩媚、清幽。河边的石级上,时有农人前来汲水,或是乡妇在那里洗菜、浣衣,一圈圈涟漪,在她的身边荡漾开去。晨昏时候,偶尔的鸡鸣犬吠,还有那袅袅炊烟,又给这个临河的小场镇增添了几分祥和与生动。常年在外的我,若是从外地回家,经常会站在离场镇不远的一个小山头,呆呆的望上一会儿,似乎是要把这小河,这小乡场,都收藏在心底,而当时心中流淌着的,则是一丝丝的温馨与喜悦。
有河就会有桥,太极河也不例外。场口边的小石桥,既是一座桥,也是一个小型的梯级拦水坝,将上游河水蓄积成一个塘堰以便于灌溉,多余的河水则从坝沿溢流而下,落差有好几米,哗哗作响的水流飞珠溅玉,形成了一个小瀑布,而石板铺成的桥面又高出水坝一两米,人从桥上过,尤其是小孩子,难免有些惴惴不安。小场镇本来是很安静的,因为有了这座小水坝,便有了几分喧闹。但若是习惯了这水流声,反而会愈加觉得安静——水流声伴着小镇居民入眠,又在清晨将他们唤醒,开始新一天的劳作和生计。
离场口不远的下游,还有一座桥,但不是通常意义的桥,而是由一块块石头组成的“跳蹬桥”。因为河水不深,乡民们就地取材,因陋就简,将一尺见方大小的石头安放在水中,每隔一步安放一块,便可以蹬踏在这些石头上过河。大人们可以轻松地跨过,小孩子则需用些力气才能跳跃而过,所以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水里。不过水浅,最多打湿衣裤,而不会有多大危险。但在涨水季节,这些石蹬会被河水淹没,小孩子是不敢从这里过河的,只有大人们敢涉水而过。我后来读《诗经》,读到“深则厉,浅则揭”的句子,不由得会联想起小时候从这座“跳蹬桥”过河的情形。现在想来,那些躺在水中的石头,那一湾浅浅的小河,也是可以入画的,有一种很独特的诗情画意。
可能在每一个人的记忆中,故乡都是这样的充满着诗意。尤其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和人事的变迁,这种感觉会愈发浓烈。而我对故乡的这种怀念,更是因为当年的风景早已消失不见——曾经蜿蜒流淌的小河,曾经是小孩子们游泳、嬉水、抓鱼虾的地方,多年前就被县城附近的磷肥厂排放的污水污染了,甚至不知从何时开始还断流了。那干涸、污黑的河床,就像是故乡土地上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成了我这游子心头永远的痛。
有媒体报道,这二十多年来,中国原有的五万多条河流有近一半已经从地理上消失。就连中国的第一大河流,在这个季节也变得又窄又浅,看上去有点惨不忍睹,让人心疼。在这些消失的河流面前,我想应该不只是我一个人有着往昔不再的伤感与伤痛。
失去一条河流,即意味着失去记忆中的故乡,失去我们所依恋的家园,而我们也将成为无根的浮萍,无处安顿我们的思念。
“我思念故乡的小河,还有河边吱吱唱歌的水磨,噢——妈妈,如果有一朵浪花向你微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故乡的小河,已经只能思念而无由相见,我也只能将这样一首深情的歌,一首每每听见便会心头一热的歌,唱成一首哀婉的歌,以寄托我那绵远的思念。
2013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