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我的一生所爱。我们曾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

我杀了我一生所爱。

他是万民景仰的皇帝,我却是跌落谷底的废后。

他叫沈玄澈,我叫江云樱。

我们曾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


我八岁那年就入了宫,陪在姑母身边。

那时,姑母是皇后。

沈玄澈是太子。

沈玄澈喊她母后。

沈玄澈的娘亲很早就死了。

姑母心疼他,就把他抱过来养了。

姑母说我是沈玄澈的童养媳,以后要做皇后的。

我问姑母,「当皇后好玩吗?」

姑母说,「当皇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我有点心动。

正好沈玄澈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那是雪融春暖的一个日子。

他好像是披着日光走进来的。

他很干净。

他的脸很白,比宣州宣纸还白。

他的眼睛很黑,跟浸了徽州水墨似的。

他的唇,水润水润的。

他有一缕不服帖的发,翘了起来。

他看了我一眼。

那双黑眼睛里有亮亮的光。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我把脸埋进姑母的袖子里。

姑母哈哈笑了起来。

她拉着我的手,问他:「阿澈,樱樱做你的太子妃,好吗?」

他说,「听母后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不太高兴。

可我偷偷张眼看他,他对着姑母微笑着,他应该是高兴的。

我彻底动心了,我要做皇后,沈玄澈的皇后。

姑母伸手来羞我,笑着说:「樱樱,记住了,澈哥哥以后就是你的郎君了。」

我红着脸。

我害羞只害羞了一会。

我跑过去他面前,伸手捋顺他那一缕翘发。

他很错愕。

往后,我成天跟在沈玄澈屁股后面跑。

他最开始话很少,不怎么理我。

后来慢慢才跟我说话了。

有一次,他发高烧,烧得都糊涂了。

他嘴里一直喊娘。

他的眉毛攥成小山川似的。

他哭了。

哭得一脸泪渍。

我好心疼,小心翼翼地给他擦眼泪。

我学着我娘哄我一样哄他。

「澈哥哥,不哭了。」

「樱樱亲亲你,疼疼你。」

我偷偷亲了他一口。

他不哭了。

他伸出小尾指,轻轻勾住我的手指头。

还有一次,他好像干错事了。

我也不知道他做错什么了。

姑父罚他跪在宣门外。

烈日炎炎,青砖烫得直冒烟。

我跟姑父姑母求情,可是他们说,「樱樱,你不懂,别掺和。」

我只能为他撑伞。

可监视的宫人夺走了我的伞。

我只好陪他一起跪。

他已经跪了很久了。

后背都湿透了。

浓密的眉睫也叫汗水濡湿了。

他的面色很差,脸发青,唇发白。

他差点没稳住,倒在滚烫的青砖上。

我扶住他,放声大哭。

为什么姑父姑母那么坏?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澈哥哥?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他伸手撑在地上,挺直了背脊。

他反过来哄我,「樱樱,不哭了。」

他伸手擦掉我的眼泪。

他的手好烫。

像烧红的铁一样。

我的眼泪止不住。

他又哄我,「樱樱,南城送了荔枝来,已经冰好了。你先去吃,好不好?」

我不愿意。

南城的冰荔枝,比不过他。

我陪他跪,我们一起晕倒了。

他把所有的南城冰荔枝,都给我一个人吃。

就连白芷,他也没给她冰荔枝。

白芷是太傅的女儿,她比我还早认识沈玄澈。

他们关系很好。

有一次,我们偷偷溜出宫去玩。

遇到刺客。

一把剑朝着我刺来。

沈玄澈把我推开,替我挡了。

他的心口上,落了一个永恒的疤。

我欠了他。

他吻了我,在我初潮那一天。

那时,我们去南麓书院听学。

我突然肚子疼。

夫子讲完课,大家都收拾书本走了。

我摸了摸凳子,手指上都沾了血。

我坐在位置上,不敢动。

其余人都走完了。

只剩下我和沈玄澈。

他那天的动作比往常慢了一些。

沈玄澈捧着书往外走,临到门口,他停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来望我。

我对他掉眼泪,「澈哥哥,我要死了,我流了好多血。」

他的脸刷的一下子白了。

手上的书都砸地上了。

他慌乱地跑到我面前。

他踢到桌脚了。

可他都不喊疼,他从来都不喊疼。

他揩了我坐的凳子,也是一指腹的血。

他问我哪里疼。

我顾不上哪里疼,只是以为自己要死了,很不甘心。

我还没做他的皇后。

我对着他哭:「澈哥哥,我要死了,你亲亲我,好吗?」

他紧紧抱住我,几乎要把我揉入他的身子里。

他颤着唇,吻着我的眼泪。

他说:「樱樱,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的唇笨拙,又温柔地,覆上我的唇。

我忽然不疼了。

他的唇,那样软,那样香。

世上,没有比他的唇,更温柔、更香的东西了。

好想一直被他吻着。

他背着我去看医师。

得知真相的我和他,面面相觑。

沈玄澈那白玉一样的脸,好红。

比我裙子上的血还红。

在我及笄那天,南豫跟我告白。

在红枫湖边。

他很早就围着湖边,点了千盏烛火。

南豫这个骗子,他约我来湖边,说是来吃烤鱼的。

而且,约的时候,还约了扶湘、裴琰、顾允。

我和沈玄澈跟他们四个人玩得很好。

扶湘家是西陵数一数二的富商。

裴琰的爹是老将军。

顾允家境贫寒,可他天资聪颖。

本来还要约沈玄澈的,可是他这几天不在书院。

可南豫竟然整了这么一出。

其余人不知道死哪去了。

我很郁闷。

南豫的表白别出心裁,他说,他爹是左相,我爹是右相,我们很般配。

我呸。

跟我般配的,只有沈玄澈一人。

我刚想开口婉拒他。

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我回过头一看,不远处,沈玄澈骑在马上,马上还有白芷。

他们同骑。

我还以为他日理万机呢。

原来还有工夫陪白芷。

沈玄澈望着我。

他的目光很冷。

我也望着他。

我还望了望白芷。

她的手攥着沈玄澈的袖子。

好暧昧。

我早就知道,他们俩关系好。

只是不知道,好到这样。

沈玄澈翻身下马。

白芷没有学过骑射。

她有些颤颤巍巍的,不敢下马。

沈玄澈伸手扶她。

她一个不稳,整个人恰如其分地落在沈玄澈的怀抱里。

我懒得看下去。

烤鱼熟了。

我闻到了香味。

我撇下他们,走去吃烤鱼。

南豫紧跟着我,说我还没给他答复。

我对着烫嘴的烤鱼吹凉气,敷衍他,「再说吧,我饿了。」

沈玄澈忽然朝篝火堆里扔了一块柴,噼里啪啦地响。

白芷说,「澈哥哥,我也饿了。」

她是对着沈玄澈说的。

我忍不住开口:「你没长手吗?那架子上,不是有烤熟的吗?」

白芷很不高兴地瞪了我一眼,又很委屈地看了一眼沈玄澈。

白芷和我向来不对付。

那必然的。

我喜欢沈玄澈,她也喜欢沈玄澈。

我们两个,明里暗里,总是针锋相对的。

沈玄澈给她拿了烤鱼。

我顿时觉得烤鱼不香了。

今夜的烤鱼,是酸的。

我扔了烤鱼,骑马走了。

我以为沈玄澈对我的温柔,是独一份的。

原来不是。

我讨厌沈玄澈。

沈玄澈胆大包天。

他爬了我的窗,闯入我的厢房。

我那会趴在床上哭。

在朦胧的泪光里,看见被他掀开的窗上的大圆月。

还有他。

我好烦。

我背过身去。

根本就不想见到沈玄澈。

我都想好,要告诉姑母,我不理沈玄澈了。

他那么讨厌。

他很淡地叹了一口气,把手搭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樱樱,生辰哭鼻子,不吉利。」

我转过身,捉住他的手,冲着他的手背狠狠咬下去。

「要你管。」

他好像没有疼的知觉,就那样任由我咬。

我奋力推开他的手。

「沈玄澈,你不要脸。」

他不让我推开他的手,他还把手递到我嘴边。

「樱樱,咬我吧,别把自己气坏了。」

我气得发抖。

最后眼泪不争气,又吧嗒吧嗒掉下来。

「沈玄澈,我讨厌你。我要跟姑母说,我不要嫁给你了。」

很静。

我偷偷瞟了他一眼。

他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没了。

愈发显得那双眼眸漆黑。

深不见底的漆黑。

「樱樱,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他的声音,冷得都结冰了。

我梗着脖继续说:「我没开玩笑……」

他忽然把我压到床上,双手用力地摁住我的肩。

离得很近。

他的表情,有些可怖。

「沈玄澈,你干吗?」

他锋利的牙齿,咬住我的下唇,反复蹂躏。

好疼。

疼得眼泪又掉出来了。

最后,他把咬,变为了温柔的吻。

他很凄然地说:「樱樱,不要放弃我。」

我忽然心软了。

他的心口上,还留着一道疤。

我根本就不舍得放弃他。

他原来给我准备了生辰礼物。

他自己雕的,一只樱花木簪。

沈玄澈越来越忙了。

姑父给他派的活越来越多了。

他的门客也越来越多了。

姑母说,「阿澈的翅膀,越来越硬了。」

姑母说的时候,脸上是沉默的,没有微笑的。

沈玄澈要去打仗。

我不想他去。

我怕他会受伤。

更怕他死。

反正他都是太子了,打不打,根本就无所谓。

姑母都说,他会当皇帝的。

可是沈玄澈说,这一仗他必须打。

他说,输了,无非就是马革裹尸。

可赢了的话,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做太子。

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娶我。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我不是很明白。

难道现在他不堂堂正正吗?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没有说话。

我发现,无论是他,还是姑母,总是说话不说完。

真烦人。

大军出发那天。

我掉着眼泪,骑着马在麒麟山上,偷偷跟了军队很久。

一直跟到日落。

天也黑了。

他们在一条河边扎营了。

或许,坐在河边那个挺拔的背影是沈玄澈。

又或许,坐在篝火前喝酒的那个背影才是沈玄澈。

他们说,沈玄澈死了。

死在幽州,边境。

可明明,他打了胜仗。

我都收到了他的信。

他说:

「樱樱,我们打赢了。」

「我现在坐在琥珀川边,给你写信。」

「琥珀川的水很清澈,云映在水里,在飘。」

「琥珀川边长了许多大红花。」

「当地人叫它玄樱。」

「我摘了一朵,带回去给你。」

这是沈玄澈给我写过最长、最傻乎乎的信。

之前他写的都是,「甚好,勿念。」

有时候,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只有一把枯草,一颗石头,一把沙子。

收到最后一封信的时候,我的嫁衣也绣好了。

大姐姐和二姐姐帮我一起绣的。

大姐姐很温柔,二姐姐有些坏脾气。

她们娘亲是府里的姨娘。

我娘是夫人。

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娘亲。

可这并不影响她们疼我。

我每天数着手指头算沈玄澈的归期。

我等他回来,做他的新娘。

可他们说他死了。

离谱。

他们都没找到沈玄澈的尸骨,就说他死了。

他们说,他是为了救一个姑娘,跳进险滩急流,被洪流卷走了。

他们把他的一切从东宫里搬出来,一场大火烧了。

他们想抹杀沈玄澈活过的一切痕迹。

我不让他们烧。

我张手拦在烈火前。

我不能让沈玄澈以为,所有人都放弃他了。

我怕他因为没有人惦记,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是我还是那么没用。

我没有保护住他的一切。

最后只剩下东宫的一个紫檀盒。

里面装了好些樱花木簪。

可做工粗糙,远远比不上他送给我的那一个。

伺候他的李公公说,「太子爷自己雕簪子,失败了很多回。」

我捧着小小的紫檀盒,在大雪里慢慢走。

那时,我还跟他闹别扭。

我以为他忘记了我的生辰。

我以为他不在乎我。

我的眼睛,好干涩,被揉得发疼。

他们又要立新的太子了。

姑父有四个儿子,没了一个,还有三个。

他们选择了沈玄平。

沈玄平很差劲。

他唯唯诺诺,胆小如鼠。

他读书很差劲,骑射功夫也糟糕,成天就知道跟宫女厮混。

他不知道搞大过多少宫女的肚子,还害得她们活活被打死。

可姑母力荐他,说他宽厚温和,以后会是个仁君。

狗屁仁君。

她明明说过,阿澈才能成为一代明君。

姑母记性越来越差了,她忘了。

她竟然还说,「樱樱,你做平哥哥的皇后好吗?」

当皇后,想吃啥有啥,想喝啥有啥。

可那又有什么用。

我已经不是那个好骗的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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