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04周五D63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5721
《庄子》杂篇 徐无鬼
八
【原文】
齧缺遇许由,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1]。”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是以一人之断制天下,譬之犹一覕也[2]。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
有暖姝者[3],有濡需者[4],有卷娄者[5]。所谓暖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姝姝而私自说也,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谓暖姝者也。濡需者,豕虱是也[6],择疏鬣长毛,自以为广宫大囿,奎蹏曲隈[7],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而己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此以域退[8],此其所谓濡需者也。卷娄者,舜也。羊肉不慕蚁[9],蚁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之虚而十有万家。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曰翼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
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天下[10],此谓真人。于蚁弃知,于鱼得计,于羊弃意。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绳,其变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人,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
【注释】
[1]逃尧:逃避尧。[2]覕:通“瞥”,看一眼。[3]暖姝:沾沾自喜。[4]濡需:不固守矜持。[5]卷娄:弯腰驼背,穷苦不堪。[6]豕:猪。[7]奎:后退。曲隈(wēi):曲折隐蔽的地方。[8]域:依靠。[9]慕:喜爱。[10]抱德:操守德行。
【译文】
齧缺遇见许由,说:“你要到哪里去啊?”许由回答:“我要逃避尧。”齧缺说:“为什么呢?”许由说:“尧,处心积虑地推行仁爱,我怕他被天下人耻笑。后世将要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啊!想要百姓聚合并不困难,给他们爱护就会亲近,给他们好处就会靠拢,给他们奖励就会勤勉,送给他们所厌恶的东西就会离散。爱护和利益出自仁义,而弃置仁义的少,利用仁义的多。仁义的推行,只会没有诚信,而且还会被禽兽一般贪婪的人借用为工具。所以一个人的裁断与决定给天下人带来了好处,打个比方说就好像是短暂的一瞥。唐尧知道贤人能给天下人带来好处,却不知道他们对天下人的残害,而只有身处贤者之外的人才能知道这个道理。”
有沾沾自喜的人,不偷安矜持的人,有弯腰驼背、勤苦不堪的人。所谓沾沾自喜的,只学得一家的片面之言,就自鸣得意,自以为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却不明白自己并无所得,所以说是沾沾自喜的人。苟且偷安的人,就像猪身上的虱子,选择猪毛稀疏的地方,就自以为是广大的宫室苑囿;寄身在蹄边胯下,乳房股脚之间,就自以为是安全便利的处所,料想不到有一天屠夫宰猪时,举臂、持草,拿起火把来,自己便和猪鬃毛一起被烧焦了。随依环境荣进,随依环境衰亡,这就是所谓苟且偷安的人。形体卷曲,精神疲倦的人,就是舜。羊肉不喜爱蚂蚁,蚂蚁却喜爱羊肉,因为羊肉有膻气。舜有散发膻腥的行为,百姓才会喜爱他,所以他经过三次迁徙而使住地成为都城,迁到邓这个地方便有十馀万家了。尧听说舜贤能,就选派他到荒芜的地方,说是希望他能给百姓带来恩泽。舜被推举到这荒芜的地方当国君,年龄大了,聪明才智衰退了,也不能退休回家,这就是形体卷曲而精神疲倦的人。
因此神人不喜欢众人来归附,众人都来就不可能相互亲近,不亲近就不利了。所以不能过分亲近,也不能过分疏远,要守住自己的德性,保持温和,来顺应天下。这就叫做真人。对蚂蚁来说,要扔掉喜爱羊肉的心智;对鱼来说,要得水适意;对羊肉来说,要抛弃吸引他物的意念。要用眼睛看眼睛,用耳朵听耳朵,用心去养心。这样去做的人,平正如绳,变化起来顺乎自然。古代的真人,用天然对待人事,不把人事搀杂在天然里。这就是古代的真人。
2022.03.05周六D64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572
《庄子》杂篇 徐无鬼
九
【原文】
齧缺遇许由,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1]。”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是以一人之断制天下,譬之犹一覕也[2]。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
有暖姝者[3],有濡需者[4],有卷娄者[5]。所谓暖姝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姝姝而私自说也,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谓暖姝者也。濡需者,豕虱是也[6],择疏鬣长毛,自以为广宫大囿,奎蹏曲隈[7],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而己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此以域退[8],此其所谓濡需者也。卷娄者,舜也。羊肉不慕蚁[9],蚁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之虚而十有万家。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曰翼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
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天下[10],此谓真人。于蚁弃知,于鱼得计,于羊弃意。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绳,其变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人,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
【注释】
[1]逃尧:逃避尧。[2]覕:通“瞥”,看一眼。[3]暖姝:沾沾自喜。[4]濡需:不固守矜持。[5]卷娄:弯腰驼背,穷苦不堪。[6]豕:猪。[7]奎:后退。曲隈(wēi):曲折隐蔽的地方。[8]域:依靠。[9]慕:喜爱。[10]抱德:操守德行。
【译文】
齧缺遇见许由,说:“你要到哪里去啊?”许由回答:“我要逃避尧。”齧缺说:“为什么呢?”许由说:“尧,处心积虑地推行仁爱,我怕他被天下人耻笑。后世将要出现人吃人的现象啊!想要百姓聚合并不困难,给他们爱护就会亲近,给他们好处就会靠拢,给他们奖励就会勤勉,送给他们所厌恶的东西就会离散。爱护和利益出自仁义,而弃置仁义的少,利用仁义的多。仁义的推行,只会没有诚信,而且还会被禽兽一般贪婪的人借用为工具。所以一个人的裁断与决定给天下人带来了好处,打个比方说就好像是短暂的一瞥。唐尧知道贤人能给天下人带来好处,却不知道他们对天下人的残害,而只有身处贤者之外的人才能知道这个道理。”
有沾沾自喜的人,不偷安矜持的人,有弯腰驼背、勤苦不堪的人。所谓沾沾自喜的,只学得一家的片面之言,就自鸣得意,自以为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却不明白自己并无所得,所以说是沾沾自喜的人。苟且偷安的人,就像猪身上的虱子,选择猪毛稀疏的地方,就自以为是广大的宫室苑囿;寄身在蹄边胯下,乳房股脚之间,就自以为是安全便利的处所,料想不到有一天屠夫宰猪时,举臂、持草,拿起火把来,自己便和猪鬃毛一起被烧焦了。随依环境荣进,随依环境衰亡,这就是所谓苟且偷安的人。形体卷曲,精神疲倦的人,就是舜。羊肉不喜爱蚂蚁,蚂蚁却喜爱羊肉,因为羊肉有膻气。舜有散发膻腥的行为,百姓才会喜爱他,所以他经过三次迁徙而使住地成为都城,迁到邓这个地方便有十馀万家了。尧听说舜贤能,就选派他到荒芜的地方,说是希望他能给百姓带来恩泽。舜被推举到这荒芜的地方当国君,年龄大了,聪明才智衰退了,也不能退休回家,这就是形体卷曲而精神疲倦的人。
因此神人不喜欢众人来归附,众人都来就不可能相互亲近,不亲近就不利了。所以不能过分亲近,也不能过分疏远,要守住自己的德性,保持温和,来顺应天下。这就叫做真人。对蚂蚁来说,要扔掉喜爱羊肉的心智;对鱼来说,要得水适意;对羊肉来说,要抛弃吸引他物的意念。要用眼睛看眼睛,用耳朵听耳朵,用心去养心。这样去做的人,平正如绳,变化起来顺乎自然。古代的真人,用天然对待人事,不把人事搀杂在天然里。这就是古代的真人。
2022.03.06周日D65
“志道乐学·国学经典”D573
《庄子》杂篇 徐无鬼
十
【原文】
药也,真实堇也[1],桔梗也,鸡癕也[2],豕零也,是时为帝者也,何可胜言!
勾践也以甲楯三千栖于会稽。唯种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种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鸱目有所适,鹤胫有所节,解之也悲。故曰风之过河也有损焉,日之过河也有损焉。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审,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
故目之于明也殆,耳之于聪也殆,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祸之长也兹萃[3],其反也缘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故有亡国戮民无已,不知问是也。
故足之于地也践,虽践,恃其所不蹍而后善博也;人之于知也少,虽少,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知大一,知大阴,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阴解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4],大定持之。
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后知之。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无崖。颉滑有实[5],古今不代,而不可以亏,则可不谓有大扬搉乎[6]!阖不亦问是已,奚惑然为!以不惑解惑,复于不惑,是尚大不惑。
【注释】
[1]堇(jǐn):草药名。[2]鸡癕:草药名。指鸡头。[3]兹:通“滋”,增多。萃:聚集。[4]稽:停留,停滞。[5]颉(xié):纷扰混乱。[6]扬搉(què):概略。
【译文】
譬如药物,像乌头,桔梗,芡草,猪苓等等,这几种常见的药更换着作为主药,怎么可以说得完呢!
勾践曾以三千名披甲持盾的武士退守在会稽,只有大臣文种知道越国在败亡中求生存的办法,可是文种却不知道自己本身的忧患。所以猫头鹰能夜晚视物的眼睛有所适用,鹤的细长脚胫有所适宜,如果截短了就会悲哀。所以说,风吹过河面,河水就要损失,太阳照过河面,河水也要损失。如果风和太阳一道不停地吹晒河面,而河水却没有损失,那么一定是河流的源头源源不断地流下水来。所以水只有依存河道才能安定,影子只有依存人才有形象,此物只有依存他物才能融合不分而存在。
所以,眼睛一味地追求超人的视力也就危险了,耳朵一味地追求超人的听力也就危险了,心思一味地追求外物也就危险了。才能从内心深处显露出来就会危险,危险一旦形成已经来不及悔改。灾祸滋生并逐渐地增多与聚集,返归本性却为功名所萦绕,要想获得成功便须持续很久很久。可是人们却把上述情况看作是自己最可宝贵的,不可悲吗?因此国家败亡、人民受戮从没有中断,却又不知道问一问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
所以,脚踩踏在地上,虽仅取容足而已,却要依靠未曾容足之地,而后才能达到广远;人所知道的知识是很少的,虽知之甚少,却要依靠所不知的,而后才能知道大道流衍变化的种种情况。知道大一,知道大阴,知道大目,知道大均,知道大方,知道大信,知道大定,就可以称为真知了。大一可以贯通,大阴可以化解,大目可以观照,大均可以随顺,大方可以体用,大信可以稽考,大定可以守持。
万物之中全都有其自然之理,顺应就会逐渐明朗清晰,深奥的道理之中都存在着枢要,而任何事物产生的同时又必然出现相应的对立面。那么,自然的理解好像是没有理解似的,自然的知晓好像是没有知晓,但这“不知”之后方才会有真知。深入一步问一问,本不可能有什么界限,然而又不可以没有什么界限。万物虽然纷扰杂乱却有它的根本,古今不能相互替换,但是无古无今、无今无古谁也不能缺少,这能不说是只显露其概略吗!何不再深入一步探问这博大玄妙的道理,为什么会迷惑成这个样呢?用不迷惑去解除迷惑,再回到不迷惑,这恐怕还是当初的不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