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们只选择自己相信的而非真实的
如果说五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话,五年也能把一件事的来龙去脉完全颠覆。人们只选择自己相信的而非真实的,大家的印象里,阿北从十八岁开始就一个人生活,在大家的传言里他便成了孤儿。有关他父亲的死,也变成在一个雨夜,他醉酒归来,遇见一头山妖,与之斗法不过,被山妖咬死,丢在镇西一座枯井。当然,雨后的枯井不枯了,那水足足一个月才下去,尸体在那时被人发现。
阿北当时还在学校,心里盘算着如何跟小寡妇寻欢作乐。阿北给别人说,那天夜里,他梦到一个奇怪的女人,从枯井里爬出来,伸手拉住父亲的脚,生生地将他拉进井底。一个月后,见到刘大魁的尸体,阿北没有哭。镇上的人说这孩子心真硬,他静静地随着送葬的队伍,将那个已经腐烂发臭的中年男人送进了坟墓。阿述不失时机地来安慰他,阿北垂头丧气地说:“父亲只是去远游了,早晚有一天,我也会远游的。”
阿北是在一个春夜死去的,那夜也下了雨。阿述记得,那天的雨细细的,滴滴沥沥,惆怅地不能言语。两个人聊了很多,关于未来,关于阿北的诗,或也有关于结婚的话题吧。
阿北说:“有一天,我是要离开这里的。”
“那你是要去哪里?”
“海阔天空,哪儿不能去呢?”
“不管你要去哪里,都要带上我,好吗?”
“你也想离开吗?”
“不想。”
“嗯。”
那天,阿述给阿北做了几个菜,看着他喝酒。阿述也喝了两杯,她找到了酒精的感觉,变得异常兴奋。酒后,她就很少想两人以后的事了,只一心一意地和阿北寻欢作乐。对于她,她母亲李婉君彻底失望了,母女俩早已形同陌路。每当李婉君说她的时候,她就会回敬过去:“你不是也没结婚就有了我么?”
李婉君只好哑口无言。
阿述的任性,让整个小镇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因为小镇上的人是一代又一代的出生、成长、结婚、生子、老去,然后死亡的,这是一套井然有序的规律,而阿述似乎脱离这个规律了。她二十四岁了,还没结婚,这在鱼羊镇是从来没有的。阿北是个诗人,诗人二十四岁不结婚似乎又能被小镇居民原谅。
李婉君虽然极力反对阿述跟阿北交往,却又没有行之有效的理由。她怕出的事儿,而这些事儿偏偏每天都在发生着。阿述虽然大逆不道,但她有个男人说明她身体还算正常,至少挽回了她不是石女的传言。另外,阿北拥有的诗人身份,代表了某种不一样的荣耀和光环,这让阿北的身世变得无关紧要了。
阿述和阿北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席间趁着酒意还云雨了几番。不知几时雨停了,天空七八个星子呈现,尚且明朗。然后一阵东风吹来,乌云聚集,星子隐去,不久便又滴下雨来。
“又下雨了。”阿述说。
“这场雨后,院里的桃花就要开了。”阿北走到门前,用手接了几滴雨,有气无力地说。“阿述,你不讨厌这样的生活么?”
“什么样的生活?”
“眼前的,闷闷的,无聊的生活。”
“不啊,我觉得挺好的。”
“哼哼,我有时候会想到死。”
“为什么?”阿述心里咯噔地一响。平时阿北虽然说话荒诞不经,但说到死,还是破天荒头一回。“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没有,就是在想人生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我们结婚吧,生个孩子就好了。”
“好,现在就要。”
阿北说完,把裤子脱了下来。他一把抱过阿述,就要让她伏在堂屋的小桌子上解决,而堂屋的大门,像一只在黑夜里的血盆大口,向整个黑夜张开着。
“不要!”
阿述不依,但阿北已把她摁倒。
“你去关上门。”
“不关,没有谁能看见。”
“这样不好。”
……
晚上,他们又做了三次。最后一次还没做完,阿北就开始发酒疯了,他在阿述身上胡乱抓、捏、挠,阿述吃疼,使劲儿推他,泪流满面。阿北却笑道:“骚货,不让我爽完,你也不爽。”说着又凑了过来,阿北往她脸上舔了一下,阿述就势使劲儿打了他一巴掌。
阿北一惊,脸都变形了,他尖叫道:“阿述,你是个骚货,咱俩就是乱伦。你不知道吗?我是你外甥!你是我小姨!”阿述当然知道,但有谁在乎呢?阿述迅速穿上衣服,夺门而出。在外面,冷雨和热泪交融在一起,阿述变得十分无助。阿北在她身后,冷冷地笑。那种冷,冷得让她觉得脊梁骨都是冷的。
“阿述,你走啊,你会后悔的。……这个世界要变天了,你们都不知道。……都别管我,让我死……”
阿述走到大门口,其实是很想返回来的。但她的尊严被他剥开了,毫无羞耻,她心里的恨像一把无名的业火,让她恼怒。她生而平庸,只想在爱情上任性,虽不是为了报复谁,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的表现,着实让她死了心。
阿述回到家,发现李婉君房里有欢笑声。阿述重重地推开门,重重地回到自己房里,李婉君房里便完全失声了。阿述知道那个人定会在半夜离开。阿述本来一身恨意,突然一下子掉在地上。她一身雨水,只好把湿衣全部脱完,重重地丢在地上,光着身子去睡了,澡也没洗,门也没关。
阿述睡到第二天中午,一醒来,发现李婉君竟然坐在她床边。
“怎么了,李婉君?做错事了,来解释说明么?不必了,你的事情我全都清楚着呢。”
“不是。你昨天真的跟那个阿北在一起吗?”
“是啊,给您添堵了吧,让您不爽了吧?”
“阿北,死了。”
“……”
阿述一下转不过弯儿来,阿北死了,这四个字在她脑海里转了好大一会,阿北——死了。她突然下床来,光着身子想往外跑,李婉君连忙拉住她,隐忍地哭了起来。
很快,阿北的死就在鱼羊镇传开了,于是小镇上又多了可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阿北死后不到一天,有关他的红粉旧事,很快被人挖出来,但不会指名道姓地讲,毕竟小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谁和谁有一腿,谁和谁偷点腥,大家心知肚明。大家各求所需,似乎已然形成风气。
作为一个偏僻、孤立、落后的小镇,大家的一切生活都以慢为节奏,平日里婚丧嫁娶,一般都要通知镇长和警长的。年轻诗人阿北的死,在小镇上算是重要的公共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