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故事】

那晚，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语调很平静：你爸外面有女人了。

长久的沉默。

我的眼泪忽然就跑出来了，抓着手机的手在抖，我装作很平静地问我妈发生了什么。

她说，‘刚刚看到你爸和那个女的进了宾馆了，可他明明跟我说他在外出差的。’

我妈开始低低地啜泣，我也哭。两个人就这样，隔着电话，哭了好久好久。

过了四五个小时的样子，我妈又打来了电话，她说，是个误会，让我原谅我的爸爸，也原谅她的一时大意。

可她不知道，我爸出轨这件事情，我一直知道，但我不敢跟她说，怕她受不了。

后来回家，我妈还专门为了这事找我谈过，说了那个阿姨和爸爸只是去谈公事，没有进宾馆，是她看错了。然后我爸也很严肃地坐在我面前解释，树立起一个对妻子忠贞不二的慈父形象。

我见过我妈哭，好多次。在厕所里，在客厅的沙发上，在卧室里，很多次很多次。我也知道她一直不开心。婚前的她是一个笑容特别多的人，画国画很好，会下棋，做衣服，好多人追的。

我爸以为我小，不懂事。幼儿园的时候就经常带着一个阿姨一起来接我，还偷偷牵手，抱一下，掐一下腰，其实我都知道。

现在，我们家还是一派和乐的样子，母慈子孝的，日子红红火火，好多人羡慕我妈，有我爸这样长得好看不发福还赚钱多的丈夫。

我挺为我妈感到不值，我跟她说过，如果你们要离婚，我不反对。我说，妈妈，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她总是说我傻，说我太单纯，婚姻是大事，一旦开始了，就脱离不得。

你说，为什么，妈妈就要压抑着自己呢，妈妈就要为了家庭的和睦牺牲自己呢？

【他的故事】

外婆在她65岁的时候失去了她的小儿子，我的小舅舅。

出事的时候，小舅舅正开车去看她，是个黑夜，副驾上是带给她的蛋黄派和一些水果。一个急刹车，重型的卡车，就掉下了悬崖。

外婆说，小舅舅的左眼球掉了出来，怎么找都找不到。她担心，他在下面会看不清路。

她自己去过出事地好多次，打着手电筒找那个眼球，她找到了他的半根表带，腐烂的水果。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手电筒放在旁边，抹眼泪。

外婆家穷，外公又好赌。外婆还没出月子的时候就要去帮邻居洗衣服来赚点钱，或者上山挖点笋来卖。夏天的时候，几个孩子羡慕其他孩子有冰棍吃，外婆就去买最便宜的一根，每个孩子轮流舔一口，最后剩下一根木棍，她也舔几口。她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这几个孩子平安健康地长大。

出殡那天，外婆由外公搀扶着，跪倒在棺木边，哭昏了好多次。

如今13年过去，一切都好像被忘记了。可是外婆记得，那是她身上掉出去的肉呀。她去寺庙念经，把经文带到出事地，一个人在那喊她小儿子的名字。年年如此，从未缺席。

后来，舅妈改嫁，她从山里挖了最好的春笋，佝偻着身子送去，还塞了几百块钱。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辛苦你了，以后的日子会好的。”

怎么没人对外婆说一句：以后的生活会好的。

【我的故事】

我妈说，生我的前一天，肚子疼。而我爸在城里上班，她一个人挺个大肚子从村里坐车到城里，肚子疼到不行，她跟还在肚子里的我说，忍会儿，先别出来。

估计我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让我妈至少忍到了找到我爸为止再疼。

我爸把我妈安排在员工宿舍，刚好老爸有个朋友是医生，看了我妈的情况，说，还不会生，不用送医院。于是我妈在宿舍里哎呦哎呦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我爸去上班，我妈一个人待着。下午的时候肚子就剧烈疼痛了，那时候还没有电话，我妈又无力下楼去小卖部打电话给我爸，只能一个人忍者剧痛扶着楼梯下楼先。

据我妈说，那种疼痛就是，“还是把我子宫割了吧”的感觉。路过有人看到了这个场景，赶紧用自行车将我妈送到了医院。然后通知了我爸。

我妈一人在医院里面与疼痛奋战，将我带到了人间，“你可丑，长得也瘦小。但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爸工作忙碌，无法整天陪着我妈，我妈很多时候都是待着，“特别无聊，而且挺害怕的，毕竟这种事情是第一次嘛，没什么经验。”

老妈经常要自己拎着水壶给自己倒水，拿着输液去上厕所，导致右手常年酸痛，有时候甚至疼到出虚汗，用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法子，但到现在也没有治好。

老妈，真对不起，我的出生导致了你的病痛，而你总觉得那没什么。

中国的妈妈总是挺受伤的，社会给了她们生儿育女权利的同时，也给了她们爸爸们没有的束缚。古时候，要女子三从四德，现今社会，对于一个离婚的、丧子的女人却也是不怀好意。

受伤的妈妈们往往都是什么都不说，默默忍受着，承担着，送儿女成材，陪丈夫老去，照顾老人，操持家务，最后成为一抔黄土。

有人说，这是典型式的中国怯弱，而我想说，这是独属于妈妈的自残式的温柔。

我妈生日快到了，我用半个月工资给我妈准备了一份礼物，还准备了一些话：

妈妈，你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儿。

妈妈，我吧，其实挺爱你。

妈妈，十一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