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仪器后,珊瑚失去了意识,她再次来到魂牵梦萦的世界,并任由自己沉没。
珊瑚做了场梦,梦中的她孤身潜入海底。不似平日所想,海底没有蔚蓝幕布,没有鱼群游曳,只有幽深和无尽的压抑与虎视眈眈的巨兽。她无法说话,甚至不能张开嘴巴。她讨厌这里,因为海底潜伏的是无尽的孤独与宁静,呆在这里,察觉不到一丝时间的流逝,好像快死了一样。
“如果可以,我永远不要再到这里。”
珊瑚暗道,可随后,她忽地看到海底一闪而过灼热的暗流。刹那一显,迅速归于平静。
不知道是做梦时间过长,还是见到突兀 梦境不符的景色,珊瑚悠悠转醒。看到纯白的天花板时,她仍沉浸在梦中的世界。
睡眼惺忪的她迷离地伸出一只手,朝向前方抓去,一把抓住了一团松软的东西。
“还不起?”
手下传来震颤,带着调侃的声音顺着滑进珊瑚的耳朵,她一秒失去睡意,被剥离出那个世界。
是妈妈。
“我,我做了场梦,梦中我……我……”话说一半,她顿住,一时想不起来刚刚梦到了什么内容,只有带出来的孤独和压抑依旧滞留在心底,挥之不去。珊瑚哭出声,抱上妈妈的身躯,抽泣道“我好难受。”
在头顶传来的略带安抚的抚摸中,珊瑚模糊了双眼,意识也逐渐模糊。与之相对的是清晰到惊醒她的机械声。
“滴,本次您的回忆体验已完成,使用剩余次数2次,感谢您对爱意的赓续,祝您拥有美好的一天。”
珊瑚躺在仪器中,睁开双眼,任由杂乱的思绪弥漫,表面上却不显分毫。几个深呼吸过后,她熟稔地起身,翻开感应器的盖子,拿走其中放置的回忆卡,冰凉的触感将她拉回现实。珊瑚停下脚步,凝视着排队的下一个人躺在她原先的位置。
或许是时间久了,在涣散的眼眸中,她将那个身影看成自己。
来到这里的每个人也许身份迥异,却怀着同样的目的:追忆往昔。
她不由想到改变她整个人的那个下午,她看到的通知。
10年前,政府发明出一种芯片,能感知到大脑皮层中的神经元,并从中提取记忆,再储存到特殊材质的生物卡中,之后,能通过某种配套仪器将记忆完整复现,包括经历者当时的情绪感受。倘若再加之配以VR技术,即可实现身临其境的体验。
只是,由于技术的不成熟性,芯片在每次使用过后都会受到一定磨损,当达到极限,便不可再使用。而提取过程又十分痛苦,如同一场精神修行。
因为没有能麻醉精神的药物,提取时相当于强行将人的意识与肉体剥离,再分割,当事人会先感觉到一种茫然,随后充斥空虚,最后是一种无欲无求的虚无。最后当意识归位,好似一下子恢复七情六欲,此刻带来的是满满的落差,和对自己追求世俗烟火的唾弃。
于是在做足心理准备的她,参与志愿实验后,依旧陷入好久的精神挣扎。那段时间,她时而像上帝,悲悯众生。时而又如被睥睨的蝼蚁,在尘世中沉浮,痛不欲生。
无喜无悲,魂游天际,那种轻松、坦荡,珊瑚这辈子也忘不了。然而可笑的是,她做手术的目的正是由于尘世中有难以割舍的牵挂。
不,只存在在回忆中,让她彻夜难眠。
那场梦见大海的早晨,是她与妈妈最后的见面。珊瑚永远忘不了当她告别妈妈上学回来的那个下午,她的家被夷为废墟。
后来她才从消防员口中得知,是她留在房间里充电的设备被引燃,火焰蔓上她的课本试卷,火势倏然串高,吞没了在房间午休的妈妈,那个带着淡淡微笑,会温柔抚摸她的妈妈,永远地离开了她。
然而妈妈曾不止一次提醒她拔掉不用插头的重要性。那温柔的叮嘱依旧萦绕在她的身侧,好像妈妈从没有离开过。
妈妈,想到这,珊瑚的心仿佛被揪住。自责与痛苦再次漫上思绪,她低头看向手心中紧紧攥着的卡,微凉的卡片边缘已经泛白,那个温暖的怀抱凶猛地涌上心头。
她永远也摆脱不了那幽深的大海,正如潜伏在冰冷深海中的巨兽般,垂涎那一丝微茫的温暖。
摩挲着记忆卡边缘的磨损痕迹,她在心底对那个曾经无忧无虑,试图逃离深海噩梦的自己无声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