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记载父母青春岁月、姊兄少年时光、我的孩提时代、凝结一家人最最欢乐温情之一点一滴的老屋,你可知道 ,我心中对你深深的思念。当我终于决定用我手中这支虽然词不达意但却敝帚自珍的笔描绘你的时候,已是潸然泪下。
老屋是那种东北农村最典型的平顶土坯房,朴实却端庄、简陋却厚重。她是父母从祖父母那里分家后的独立庭院,想必当年,二十几岁的父亲母亲领着三个孩子(我的哥哥姐姐)搬家的时候,是怀着最美好的愿望和憧憬吧,就像我有了自己的第一处房子一样。我虽然想象不出那时的父母是多么的年轻,可是隔着时空,想起刚刚修葺整备一新的老屋时,我却能感受到他们那时朝气蓬勃的希望和梦想。
我在老屋出生。老屋的进出有一方不大不小的院落,前前后后被勤劳的父母收拾得干净利落、满园生机。前面院内由远及近是白杨树林、甜杆或是向日葵地、黄瓜辣椒西红柿各种瓜果的小秧歌(东北土话:非广泛种植的蔬菜水果等作物)和各式各样的花,屋后院子相对狭小,里面则是一些作物和呦呦一类的野果;院子外面的斜对个则是我小时候以为很大现在已经干涸了的一个小小的泡子(东北土话:水池)。老屋的外观在我的印象里有些模糊了,似乎是有些灰色泥土中蓝色窗棂的色调,二间二五(东北农村房屋大小的一种说法,比三间房小)的面积里,格局也几次变化。我最初的记忆是南向的一铺大炕,我们在炕上喊着“大天时亮”为戏,或是有一个夜晚,拉货的马车回来,我抢着吃糖饼烫了舌头;后来西边变成客厅,客厅的南向有一张小床,客厅里是简陋的家具,一个用《大众电影》海报装饰的碗柜和大大小小的相框、两口黑颜色的衣柜、一口储存土豆的菜窖(小时候,我的一个主要工作就是到菜窖拿土豆,小孩身体轻,上来下去容易);短短的走廊对向,则是东边的厨房和东边北侧的小炕。那张小炕上,曾经是我看书写字的主要地点,炕头的酸菜缸上面铺上一张木板,就是我自习的课桌。十三周岁的时候,我从老屋离开,那是一九九二年。
老屋连“一面青”(东北的一种房子,前脸是砖头和水泥,我家后来新居的式样)也不是,没有一块砖头,院子里也都是清一色的土地。很长时间了父亲才在后面搭建了很有气势的红缨枪作铁栅栏的大门;老屋东北侧是猪圈和厕所,大门外面的东边则是拾农家肥堆砌的粪堆,再往北隔着一条屯子里的主要通道,就是大姑家;沿着这条道往东走,则是伯父家。每当除夕,辞旧迎新之夜,我总是沿着这条路,和父母一起,拿着四个侧面印着“五谷丰登”的灯笼去伯父家按照习俗给老祖宗和长辈磕头,回来依旧是这条路,屯子里已经是爆竹声中一岁除,各家各户的焰火照亮了前几天邻居们到老屋里找爸爸写的红彤彤的春联、五色彩纸写的标语。
老屋破旧却温馨。小时候冬天总是停电,那时候屋子里红红的炉火和蜡烛辉映着我们兄弟姐妹的笑脸,嚼着母亲早就炒好的爆米花,墙上挂着父亲写的古诗和假期作息时间表。炉子上有的时候是烤土豆片、有的时候是烙粘豆包,烧的是农村里当时少有的煤火旺旺的、温暖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我们姐弟四人,我想父母肯定有是否几个孩子被公平对待的烦恼,但是他们看待我们每一个的眼神一定是慈爱而怜惜的,那是我有了孩子之后才学会理解和体会的神情。
老屋有我太多的记忆。一九八四年,我哭喊着从村东头的小学跑回到老屋,不愿上学的情景历历在目;转年,我记得大姐在老屋的南边小床上给我订本壳子,那年是一年级;父亲每次出差给我带回来的连环画,也许都在老屋散尽了吧,至今没能留下一册,而在老屋写下的几本日记却多亏大姐留了下来;每到春天的时候,勤劳的母亲总是养着一大堆的鸡鸭鹅,半大鸭子和幼鹅吃食憨态可掬;秋天,完成学校勤工俭学的我踏着月光回家,老屋里母亲和姑姥正给我包着饺子;对我慈爱有加的奶奶,在老屋后面的那条大道上给我的玩具,我则在当街抱着爷爷非得要到老屋吃饭;大姐出嫁时在老屋东侧我止不住泪水、哥哥高中毕业后倚着柜子失望的情形和四叔奔来相告二姐考上师范的消息;母亲在老屋里善于把粗糙的粮食细作,苞米碴子干饭、玉米面酸菜包子,还有那简简单单仅仅使用自家大酱和葱叶制作却十分香甜的小米饭团……
我们家的新居也是在一九九二年左右落成,刚结婚的大姐一家搬到了老屋,那年的秋天,如今通过自己不懈努力终有所成的外甥女在老屋出生。我则在那年离开生我养我的故乡求学,从那时起与故乡是聚少离多,至今已经二十六年矣!如今,有的时候,我会在梦里想起儿时的一件件往事,想起自己一路走来虽然弱小却坚强的曾经,却从未清晰的想起老屋的样子。我记不清什么时候老屋被拆除,连一张相片也没有留下,这就是我和大姐常常说起来的遗憾了。我总觉得老屋给了我很多帮助,在冥冥之中像托着我前行,她也许是一种载体、一种寄托,让我这样一个心里没有任何腌臜却在社会的错综复杂之中只会隐忍的人,有着一样不忘本的图腾。多年来,我循规蹈矩做着自己的事,时常自责自己一度性格的暴戾和乖张,却不曾让自己背离道德本心。我相信老屋依然存在,依然会疼爱那个在冬天的炕上披着被子写字的孩子,尽管他也即将霜华满鬓,在老屋眼中,我走出半生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