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心大夫数次直谏,少年国君胸有丘壑
《春秋经》以【郑伯克段于鄢】开篇,廖廖六字断语,是偏爱幼子的母亲武姜一生执念的了结,是懵懵懂懂的弟弟太叔段大意妄想的终点,是天纵英才的郑国第三代国君寤生煊赫人生中的神来一笔。从公元前753年段出生至公元前720年段逃亡至鄢,母子三人三十多年的明争暗斗影响着春秋初期郑国的政治格局,裹挟在内的郑国卿大夫既不乏首鼠两端的骑墙派,也不乏老成谋国的迂阔派,更不乏意气勃勃的冲动派。
今天要讲的就是这个背景下,暗流涌动下郑国朝局中的一段小插曲,故事发生在公元前740年,这一年,年仅18岁的年轻国君已即位四年,国君名叫寤生,如此取名据说是因出生时难产而不受母亲待见。弟弟段小寤生三岁,这少年俊秀貌美顾盼神飞,极合其母心意也极受国人追捧,《诗经》中郑风有歌曰:“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意思是郑国国人得知段要往田间打猎,奔走想邀舍家撇业成群结队去围观,导致城内一时万人空巷。终于有幸一睹段之绰绰风姿,回了家后却难忍失落,虽然街坊邻居不乏正当年的俊秀君子,但与段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那此后还甘心与谁交往?最后歌者为了显示自己并非耽于颜值的浅薄之辈,于是找补说段不但长的美,更重要是很仁义。至于段是如何仁义的,郑国人就说不出来了。
于是寤生即位国君之初,即分封京城为弟弟段的采邑,因那时兄弟排序长为孟,次为叔,末为季,时人尊称段为京城太叔。京城即现在河南省荥阳县附近,是当时郑国最大的城邑,其城廓面积和人口总数均为郑国最大。
京城不但物产丰饶而且山水交错地势险要,西临关隘制地,东连国都新郑,坐拥荥阳关,为军事战略要地,制地即今天虎牢关,虎牢关地处洛阳,北濒黄河,南连嵩岳,自成天险为郑国门户,春秋中后期郑国式微晋楚争霸,战役多设在此,可以说谁掌握虎牢关,谁就在实际意义上控制了郑国。
将段封到京城,意味着京城下属的政治、军事、经济都直接归段管辖,不再受国君调派,这正是封建社会分封建制的玩法,施行于周朝800年,自文王伐纣建立西周始,至秦国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建立集权社会结束。《礼记》中记录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即是说分封在诸侯国内各自采邑的大夫,其刑罚奖惩,不由国君及其制定的国家律法决定。犹如被周天子分封到各国的诸侯国国君,周天子无法干涉他们的国家建设,如若天子无计可施时派个使官到诸国讨点车马轩曼,各国史官绝对会不吝笔墨于史书上记载一句“非礼!”。
太叔段到了京城之后,迅速的发展了起来,厉兵秣马假仁假义励精图治收买人心什么的都不不在话下,四年的时间,成功的把荥阳附近西北边境的几个城邑收为己有(批:两兄弟的父亲郑国第二代国君郑武公掘突若在天有灵当喟然长叹毕竟虎父无犬子吧)。这一年的冬十月二十一日,京城太叔戍兵廪延的消息传到了国都新郑。
二十二日朝堂之上,公子吕神色兴奋,迫切道:
(注:公子吕,郑国第一代国君郑桓公之子,郑武公之弟,郑庄公之叔)
“禀告我君,臣闻太叔已派兵廪延,至此太叔已占据北部全部城邑,对我国都形成泰山压鼎之势。势如水火,刻不容缓,臣请即刻出兵,攻打京城。”
听闻此言,18岁的国君满脸不满,微怒道:
“太叔收受廪延,扩充城邑,发扬国威,不负先君所望,有功于社稷。吾子不念此功也罢,反而建议寡人举兵侵伐。如此坏我兄弟情谊,爱卿真是一时糊涂!。”(注:廪延在郑卫边境,先前为卫国城邑。)
于是众人无话,相继退朝。
正是:休云近水知鱼性,只闻枪打出头鸟。
二十三日朝堂之上,颍考叔从容告禀
(注,颍考叔,执掌颍谷,在今河南登封西)
“适才臣过东门,见一行喜鹊飞往太庙,禀告我君,此乃天传喜讯的征兆。”
公子吕:“嚯,喜鹊确有报喜之意,只是敢问颍大夫,这喜是从何处来又传到何处去呢?”
颖考叔:“从西方而来,往太庙处飞,臣以为,是将太叔的捷报,传与我君及先君。”
公子吕:“嗬,这就令人费解了,太叔实力大涨,唯恐民生二心,我君有何可喜?分支强于本宗,难保社稷不稳,先君若有在天之灵,又怎会心生欢喜?这等消息,恐怕称不上喜讯。”
颍考叔:“子封这样思想,未免过于偏激,且不说太叔并无犯上造次的端倪,退一步讲纵然太叔有不臣之心,我君若以兄长之义规劝教训,岂不是更能彰显为君者的仁义吗?”
公子吕:“有趣有趣,如今太叔占据西北手握重兵,颍大夫却在庙堂之上,冠冕的将其视为家事,讲什么兄友弟恭,如此书生意气,才是不知轻重吧。”
颍考叔:“子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礼治家,则国民敬服。若人心归附,内可稳定根基,外能扬名诸侯。人和是当务之急,人心是治国之本。”
公子吕:“说的堂皇,不过是借道义之名,行逃避之实罢了。”
颍考叔:“也好过兄弟阋墙,以至于同室操戈呀。”
公子吕:“徒好虚名,颍大夫岂不羞哉?”
郑君大怒:“够了!公然在朝堂之上争强斗狠,把寡人放在眼里吗!为了一时意气,把礼仪都抛在脑后啦!这事儿寡人昨天不是说过了么,还不明白寡人意思吗?太叔之事,还有没有其他人要表达高见?”
郑君见众人低头无语,继续说:
“此事寡人自有判断,以后众位都休要再提起了。”
于是众人无话,相继退朝。
正是:人情似流水也分高下,世事如棋局莫测乾坤
转眼到了二十七日朝堂之上,郑君问群臣:“
“最近晋国内乱是否有新情况,怎么这几天没有人提起过了?”
祭仲:“我君不让提,微臣不敢提!”
郑君:“胡说!寡人怎么会禁止提晋国的事!”
公子吕:“禀告我君,最新来报称,晋国曲沃桓叔领兵攻打晋国国都翼城,晋国大夫潘父与曲沃桓叔里应外合,潘父弑杀晋国国君伯...”
郑君:“原来如此!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及时报告?“
祭仲:“是和太叔段占据廪延的消息一起传来的,只是我君一再强调您对一国分二兄弟侵伐之事自有判断,所以微臣们不敢造次。”
郑君:“祭大夫又来故意气寡人了是吧!子封接着说晋国情况!”
公子吕:“曲沃桓叔欲入国都翼城,翼人发兵攻桓叔,桓叔败绩,复归曲沃。晋人立晋君伯谥号为昭侯。”
郑君:“哦,曲沃邑内现在什么情况?”
公子吕:“曲沃桓叔本穆侯之子,文候之弟,4年前,昭侯与我君同年即位,是年,晋君封桓叔与曲沃,我君封太叔与京城,曲沃邑大于晋国都翼,犹京城邑大于我国都新郑,如今晋国内乱,万望我君以此为戒。”
郑君:“又糊涂了,寡人问曲沃现在情况如何?谁让你追忆往昔啦?”
公子吕:“ 桓叔好德,声望极高,又以靖侯之孙穆侯之弟晋国名士栾宾为傅,曲沃众人皆鼎力支持桓叔。曲沃虽一时败绩,民心却颇高涨。”
郑君:“翼呢?”
公子吕:“晋人将立昭侯之子平为君,只是公子平年纪尚幼,朝政势必将由大夫把持,诸卿对曲沃态度不一,难免不和。”
郑君:“ 所以你是说曲沃入翼是早晚之事咯。”
公子吕:“臣不敢说。”
郑君翻了个白眼。
祭仲:“也未可知,桓叔初封曲沃已时年58,如今接近古稀之年,恐怕力有不逮。况且自晋侯助周王东迁洛阳,周晋长期睦邻友好,有周做支援,曲沃入晋,也是困难。”
郑君:“这事寡人清楚了。我国虽然毗邻晋国, 不过近年来不论翼还是曲沃,都和诸侯各国无使者来往,继续静观其变就可以。”
祭仲:“我君说的是。”
郑君:“你们心中所想,我也清楚。你们的担心,完全是没必要的,并不是每一块他山之石,都一定要拿来攻我山之玉。很明显的,晋国和我国,完全是两种情况,桓叔虽处心积虑,可太叔却并无贰心,各位不必不安。”
祭仲:“纵是如此,望我君仍审慎行事以备不虞。”
十一月一日晚,郑君宴请公子吕与祭仲。郑君端坐上席,两位大夫左右就坐。
郑君:“爱卿今天有口福,现在正在大鼎里煮着的远远能闻见香味的就是熊蹯了,这东西做起来不简单,需要捕得熊后,将足掌砍下,糊以泥土,用微火烘干,干燥后,去净泥土,放一两年后,方能食用。食用前,需先抹上蜂蜜,用小火煮, 煮一个小时,洗去蜂蜜,才能用大火煮,大火煮5个小时后,才能有这种香味。”
祭仲:“享用如此美味,微臣何以克当?”
郑君:“这熊蹯有益气补血的功效,爱卿近日因为太叔之事颇费心思,寡人心里都清楚。”
公子吕:“臣等并不足惜。可若郑乱在吾辈,九泉下有何颜面见先君?”
郑君:“爱卿稍安勿躁,来,我问你,我与太叔谁美?”
公子吕:“自然是太叔美,太叔在颜值上只比犬子子都差一点点,排在京城第一郑国第二是当之无愧的!”
郑君:“…爱卿果然直接!那么小君姜氏对我兄弟二人如何?”
(注,小君姜氏,郑君和太叔的母亲,是对先君夫人的尊称)
公子吕:“小君偏爱太叔已是众人皆知。想当初我君即位时,小君就强迫我君分封京城与太叔,臣等强势抗议,小君竟以申国之力相逼。”
(注,申国,姜氏母国,姜氏为申侯之女,申侯时为周朝卿士周天子外祖父)
郑君:“所言不错,太叔在国人心中声望如何?”
公子吕:“人才朗朗,风采昂昂,太叔段颇有先君年轻时临危不乱的气势。”
郑君:“哈哈哈哈,吾弟果然是不凡”
郑君:“熊掌已经呈上来了,咱们不妨先尝尝!”
公子吕却无动于衷,顿了顿后,起身,降阶,稽首。
(注,稽首,跪拜叩头之礼)
“老臣感念我君体恤,然而情势危机,请容臣再次陈情。
我先君武公曾明令规定:大夫分封采邑,不得超过国都三分之一。想当初先君下葬不足5月,我君就听从姜氏之言,变更先君之制,分封京城与太叔,以至留下后患,
太叔初至京时,荥阳城内载歌载舞,百姓无不追随太叔。太叔在京城几年内,高筑墙广积粮增装备训士兵,太叔之野心如何能不防?
荥阳位置重要,西可攻虎牢关,东能取新郑,若国内里应外合,太叔攻入国都易如反掌,如此情势下,被动大意无异于坐以待毙。万望我君再做思量。“
郑君动容,扶起公子吕,
郑君:“爱卿说的这些问题,何尝不是时时萦绕我心,可寤生当说一言,您也未免小看了寤生。
寡人听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今天寡人认为,治小国如煮熊蹯。且看这熊蹯,若没有微火烧毛,不能洗净。没有经年日晒,不能晾干。没有蜂蜜涂抹,不能煮熟。世人好蛮力,认为何须这么麻烦,索性煮他个三天三爷。我告诉你,如此还真是煮不熟。犹如没有谋略,就蛮横的陷入战争,不但损失颇多,而且结果如何,也是未可知”
公子吕沉默不语。
祭大夫颔首微笑。
郑君:“谚语有云,家无三年之积难成其家,国无九年之积难成其国。寡人即位,不过四年,根基尚浅,若此时贸然举兵,恐怕胜负难料。况且发动战争,侵罚兄弟,违背母亲,国人必生二心。举兵之事,非我不为,是我不能。”
公子吕望向祭大夫。
祭大夫:“我君言之在理,所虑甚妥。可是姑息养成奸,养虎终成患,蔓草必难除,当是早晚必有一战,如若现在置之不理,岂不是白白助长太叔实力?”
郑君:“这点爱卿不必担心,我料定10年之内太叔难成气候。曲沃桓叔60年苦心经营,现今不过如此。再者,我自己的弟弟,我清楚他脾气秉性,太叔优柔有余,果决不足。如今占据一方,不过是小君姜氏意志。”
祭仲:“我君既已有此考虑,老臣也算是不负先君所托。只是为防有变,我君还需慎之又慎。”
郑君:“此话甚是,这也是我这次叫你们来的目的,第一,朝堂之上,若再谈及太叔之事,当晓之以兄弟之情,以松懈姜氏之心。第二,太叔处安设内应,有任何蛛丝马迹,提前商量对策。第三,针对荥阳关地势,单设一支队伍进行训练。”
公子吕,祭大夫“诺”
公子吕:“只是不知如此准备,需要等待多久?”
郑君:“哈哈哈哈哈,爱卿就安下心来,慢慢等着吧!”
于是君臣一等就是18年,18年后,即公元前722年,太叔段启兵造反,小君姜氏作为内应,郑君先得到消息,出兵直取京城,夹击太叔段,太叔逃亡鄢。于是春秋记载: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于此有言:
书曰:“郑伯克段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春秋吐槽大会》
主持人:小短文看完了吧,可巧了,今天的节目《春秋吐槽大会》正好邀请到了几位当事人,作为主角之二的太叔段和小君姜氏,在文中竟然没有发声的机会,好在还有我们这么个良心节目,来让他们讲讲背后的隐情,不然得有多少人得只听一面之词被蒙在鼓里。
(什么,你问这个是什么节目,顾名思义嘛,这个春秋吐槽大会,自然就是春秋的人物相互吐槽的大会呀。)
主持人:首先有请我们的小君姜氏,姜氏,申侯之女,武公之妻,庄公之母,本来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女,嫁给武公后更是人生赢家,死了后和其他公侯夫人一样,淹没与斑驳青史,不会在史书上留下一撇一那,但是我小君姜氏,偏偏能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的把自己的名字在史书上记下几笔,至于留下的是骂名还是美名,那不管了,反正是留下了。
主持人:我们的国君郑庄公,在春秋初期,那可是横行在诸国间,指哪打哪,打哪指哪,虽然吧,我们郑国国小,我们郑庄公没机会坐上春秋霸主这把交椅,但是,你看看后面出场的这些霸主,也不过是假模假样的挟天子令诸侯,只有我们郑庄公,不愧是倒立着出生的,自来天生反骨,割得了天子的麦子,射得了天子的肩膀,撕得了天子的遮羞布。
主持人:这位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的公子是哪一位?哦,想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京城第一帅哥太叔段。也是倒霉催的,如此翩翩公子,生在一群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中间,真是天妒我太叔,我太叔就不能只负责美吗?太叔的这一生,就是他妈妈是如何规划他的人生的,他爸爸是如何不同意他妈妈的计划的,他妈妈对他的规划是如何影响到他哥哥的前途的,所以他哥哥必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的一生。
主持人:祭仲祭大夫,祭是采邑,仲为排行,祭大夫以他的一生诠释了人的一生英明是可以尽毁在后半生的,身体力行的实践了”国君谁当都行,郑国顶梁柱第一聪明人祭仲必须活着,为了顶梁柱能活下去,死两三个国君应该也没关系“的朴素价值观。
主持人:公子吕,郑武公之弟,郑庄公之叔,都是同朝为卿,公子吕比不得祭仲和颍考,在青史上留下了一连串光辉和不光辉的记号,公子吕一生的意义,仿佛就是为了自己的大侄子,处心积虑的把小侄子从郑国赶跑。
主持人:闲话少说,下面有请我们的小君姜氏
欲知嘉宾讲话,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