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内科病房工作繁杂琐碎,与病人沟通长驱直入,没有时间婉转摆渡,不值班的深夜是反省的时机,记忆中遇见的人也有不少,有时想想,感觉自己做的不够,不到位的地方,也不免遗憾,也许有机会再次遇见,我会认真静下来听听他们真实的声音。
医疗是个多元难解方程式,有无数个变量决定着最终的结果,医生能够控制的只是变量A,还有很多人类无法控制的变量B,C,D,E,F,G......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方程是无解的,把能掌握的A做到尽可能好,你内心就没那么痛苦了。承认失败是一件being nothing to speak of的事情,这里没有救世的英雄,也许,只有普通的凡人。医生,患者,他们都是凡人。
A是个很漂亮的广东女孩,17岁,在广州读高中,家庭幸福。在来我们科之前就在骨科确诊了骨肉瘤。父亲找到我们,说希望能保住她的腿,因为她长了一双比同龄人更修长的腿,而且喜欢跳舞。
术前的新辅助化疗很难熬,头发早早的剃掉了,化疗后白细胞降低的很厉害。几个疗程化疗后肿瘤有缩小,但肿瘤位置长的不好,为了更大范围的切除病灶,防止复发,最后还是没有保住那条腿。
化疗结束,骨科会诊意见是转到骨科病房手术,在转走之前,我对女孩父亲说,对不起,我们没有能保住她的腿。父亲还是礼貌的感谢我们,说给我们带来麻烦了。转走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他们了。
那时候我还刚上临床,对医患之间那些细微的细节体会还不深,不会安慰别人,所以言语文字的描述中没有太多的情感,我当时也没有留意,如果能回到当初,我会更清楚一些,身心俱疲比躯体痛苦更甚,这是我上临床的第一个遗憾。我没有照顾好他们父亲俩。
B是个肿瘤晚期病人,40岁,乳腺癌全身转移,在她生命最后一天,是我值班。之前已经和病人母亲反复交待过了,当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有点突然。也许当时抢救过来,也只是多活一个星期。可是还是难免自责,老人家表示理解,老人家白发送黑发人,自然很是伤心,但也很理解,死亡对于病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老母亲70多岁了,一直在病房里照顾她女儿,女儿生了这场重病后,丈夫基本上没有来过,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老母亲一个人挑。最后一次为女儿擦身,穿上干净的衣服,母亲一直闪着泪光,我在一旁,说不出一句话来。疾病的摧残让病人枯瘦如柴,第一次摸着冰冷的身体,我想对母亲说一句安慰的话,最后却是老人家安慰无措的我。
那时候还在读研究生,虽然之后还有很多次经历这样的生死场面,但第一次目睹生死,总是不能忘记。散大的瞳孔,冰冷的肢体,按照病人生前嘱托,整个过程没有太痛苦,只是安静的走向生命的终点。告别之前,我想给老人一个坚定的安慰和拥抱,也是我也没有做到。仍由她陪着女儿一人走到走廊的尽头。
事情回到最初的第一次见面,你我都是最好的样子,那是你身患重病,我意气风发,我总想手刃疾患,药到病除。你若安好,一切皆好。只是时过境迁,愿望也只是愿望。
深夜病房,有时回忆起来,总是会想,是否要给病人更多的希望?当他们真正知道自己的归宿,还会坦然面对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吗?
佛经说,初见,种缘,皆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