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学院 思政一班 张艳春
小时候,村头有一块大石头。有一个满脸胡子茬茬的老头总是喜欢坐在那儿。
他似乎格外喜欢我,一放学我们几个小孩就蹬着小自行车疯也似的往家赶。一到村头就看见他傻乎乎的坐在那儿,咧着嘴朝我说:回来了。我总是满心疑惑,并不搭理他。我是那群孩子里最小的,所以总是蹬得快些好去追小伙伴。他却总在我身后着急地说:哎哟喂,慢点,别磕着。
有一次,我疯也似的蹬着小自行车往家赶,一不留神,我淌过一个大石头,只听哐当一声,我连人带车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他看见了,眉头缩成了一团,满脸心疼,急忙拖拉着他的破烂的布鞋往我身边赶,嘴里还嘟囔着“哎哟,你看你这孩子,让你慢点儿你不听,这下磕着了吧”。他的一只布鞋落下了后面,他也不管,光着一只脚丫赶到我身边,把我小心扶起,仔细拍掉我身上的灰尘,他龟裂的手指浸入了泥土,可他却把我的衣服拍得很干净。
我并不认识他。他满脸胡子,头发乱蓬蓬的,穿得极其肮脏,真真的一个疯子。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脚上的破布鞋趿拉着,露出龟裂的脚后跟。我们那时候小,就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小瘸子。他并不以为意,还是一如既往的朝着我们乐呵呵的。他一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就更可怕了,活像被石头荡起的涟漪,深深浅浅的像被刀子割过。
糖,在我小时候村里并不多见。算是奢侈品了吧。那时候我家里并不富裕,母亲从来不会给我买糖吃,说小孩子吃糖嘴里会长虫子。但是每次看见雪白的糖块儿,我的眼睛便不能从它上面移开了。后来,他竟然经常给我买糖吃,当我看见雪的糖块儿时我满怀欣喜地叫了他一声爷爷。他这次笑得有点儿狼狈,满口的牙床能被人清楚地看见,他没有牙了。透过他笑成一根线的眼睛,我看见了若隐若现的泪光。他含糊的说:要是我孙女还活着,大概也和你差不多大了吧。我当时听得并不清晰,也并不在乎,然而话中的凄凉却让我感到由衷的不舒服。
后来我小学毕业了,去了城里上中学。那个白胡子喳喳的老头似乎早已被我遗忘在了那个村头,遗忘在了那些甜甜的糖上……时间就这样悄悄溜去。沉重的学习、繁华的世界让我的眼睛再也不定格在那块糖上,那个老头似乎也作为零散的记忆零落在我的追逐声中,无声无息,零落成泥,无声无息,苍白无力。
但我的心底却总有一个声音时不时响起:回来了……
时光淡淡褪去了。大概过了十几年吧,妈妈不经意间和邻居谈起,“我听说李老头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昨天下午有人在村头发现了他,就在村头,手里还拿着块糖呢,你说奇不奇怪……”我好奇地问:“妈,哪个李老头啊?”妈妈说“你忘了,他以前经常坐在村头……”往事忽地涌上脑海,零碎的记忆渐渐串成一条线:村头、老头、糖、苦苦的笑……
事隔多年,我终于对往事有了一些了解。十几年前小瘸子并不是个瘸子,听我的爷爷给我讲起,他是个败家子,靠着父辈挣下来的钱好不挥霍,没过几年就把家给败了。后来他有了孙女,他对孙女可真是好哇,虽说他年轻时挥霍无度,但手里总归还剩了点儿钱。他对孙女百依百顺,邻居见了他们爷两儿总是默默的说一声:“这李老头可算做了件对得起他们老李家的事儿了。”那时候李老头经常在村头接送孙女儿,李老头要把孙女送到学校,孙女不让,说:“爷爷休息,孙女可以一人去上学的。”听了这话小瘸子心里像吃了蜜似的,甜呀!是呀,有这么懂事的孙女儿,小瘸子可是要享福了,那学校与村头就只隔了一条小路,平时也没有啥车辆来往。于是小瘸子总是把孙女送到村头,他对孙女儿说:“妞妞在学校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好不好?”孙女儿笑着朝爷爷使劲点点头。小瘸子笑的嘎嘎的,摸摸孙女的头,慈祥的眼睛透着笑意和自豪,然后看着孙女摇着小羊角辫儿兴高采烈的去上学。日子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该多么美好呀,可生活总是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搅得面目全非。
一辆卡车莫名的窜出,那个放学后兴高采烈的背着小书包往爷爷身边跑的小女孩,甜甜的叫着爷爷,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小瘸子冲了过去,想用自己的身体把车挡住,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孙女儿像蝴蝶一样飞了出去。小瘸子的腿被车轮碾过,但他已无痛感。一切仿佛永远都停止了,世界没有了呼吸,一声声“爷爷”寂寞的回响在死寂的世界里。他抱起安静的躺在马路上一动不动的孙女儿,大喊“救救我孩子,你们救救我孩子呀……”嘶声裂肺的叫声却再也不能让孙女留下,那一声声甜甜的爷爷,那个悲痛欲绝的爷爷,夕阳染红了半边天,鲜红鲜红的……
自那以后,他疯疯癫癫,傻傻呼呼,每天都往村头走。有人好奇,问小瘸子:“李老,你干啥去啊?”他傻傻的笑着,嘟囔着“孙女儿快放学了,我要接孙女儿去。”一瘸一瘸的,傻傻的。
我再也抑制不住泪花,就让它肆意的流吧!
静静的,我独自走到村头,望着那块他曾经坐过的石头,我轻轻的回一句:“我回来了……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