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奶奶可叫了。
从出生到三十多岁,我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次却让我一下知道了什么是入殓、请灵、入棺,怎么上香、跪拜,榔头是怎样把那长长的冰冷的钉子钉入厚厚的棺材里,怎样用粗粗的麻绳将棺材放入墓穴里,挖掘机又是怎样把墓穴一下下填好,而这样的代价是,从此,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奶奶了。
谁也不知道奶奶在我心中的地位,她是我幼时乃至于成人后的精神支柱,是她给予了我所缺乏的母爱。
下午,看着置于堂前的奶奶照片,我的脑子里闪过的满都是和奶奶在一起的画面,它们不停反反复复地闪现,让我一阵一阵心疼,泪水往下涌,我要把它记下来,我怕我会忘,我怕奶奶的身影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从我的脑海中消失。
幼时的我因为超生,先是寄养在姑妈家,两岁多因各种原因不能再待下去,奶奶主动把我要了来,于是我从姑妈家到了奶奶家。虽然只有几年,但这里承载了我童年时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按道理我是应该称奶奶为“舅奶”的,可我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不管什么时候我总是扬起大嗓门一声,奶!我知道“舅奶”是外孙才叫的,一声“舅奶”那就会把我和奶奶的距离拉远了。我固执地认为,我就是奶奶的孙女,没有内外一说,我为什么要叫“舅奶”?于是每次回舅家,离大门老远的地方我就开始大声喊,奶——而奶奶听到就会在屋里回应,是静静吗!然后就笑着走出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说,我娃回来了!想吃啥饭奶给你做!如果奶奶没有听到,那我就扯着嗓子一直叫,叫到家门里,就是要让奶奶知道我来了。
我在奶奶家的时候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那时的我调皮得像个土匪,天不怕地不怕。印象中奶奶整天追着找我,而我,不是胡乱跑让她找不着,就是偷吃所有肉夹馍里的肉只留下皮,胡乱按门铃让她在后院前院间来回白跑,还有在门口连名带姓大喊她的名字,跟我小舅耍脾气,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可是这一件件胡闹的事奶奶从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甚至说过我,而是一次次地找,一次次地追,不吭声牵着我的手回来后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等到上小学了,每到寒暑假,奶奶那里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天堂。只要去了那,奶奶会变着法给我做各种好吃的,任由我和自家的兄弟姐妹们疯玩。一个月的时间,我就会变得又黑又胖。跟奶奶在一起的时间,我的内心无比轻松自在,是奶奶让我的童年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还记得我小时总喜欢和奶奶比身高,只要见面就要比,慢慢的我长大了,比奶奶高过一头,我自豪得很但还是要比,奶奶总是配合着我,笑着说,我盼着我娃长高,考上好学校!
记不清是哪年了,我还在上学时假期里回到奶奶家,奶奶突然直起身走到我跟前,问我,你看我的背有没有驼,其实那时已经有些驼背了,可是我大声地告诉奶奶,奶,没有,你背直得很!我奶奶依旧呵呵地念说道,怎么没驼?我自己都感觉有些驼了。我哈哈一笑,没驼没驼!一年一年,奶奶的背越来越驼了,她不再问我了,也不再有力气快快走到门口接我了,但她仍然会在我回来后紧拉着我的手,给我找吃的。
哪里都没有奶奶了,可是哪里又都有奶奶的影子。
走到门外,看到门外的一片菜地,我心里又难受了,那是奶奶精心呵护的菜园子,我好像又看到了奶奶给我在那摘西红柿、黄瓜的身影。
今天,表弟红着眼睛告诉我,姐,你给咱奶买的那个碗不见了。我都已经忘记了,表弟提醒我说那是2020年奶奶生病时我去超市买的东西,回来后奶奶还一直在用着。下午表弟发来图片,姐,找到了。这是奶奶给我们留下的念想啊!
到了中午,我和表弟吃完饭后自嘲地说道,唉,这吃的,竟然是自己奶奶的席。三天时间,从不在到入殓、下葬,我眼看着我最亲爱的奶奶被放在那个大大的黑棺材里,接着放进了那个黑黑的墓穴里。从今往后,奶奶在黑黑的里面,我在外面,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惭愧啊,九十多岁的奶奶,每次总是主动给我打电话,电话里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咛我注意身体,不要感冒,照顾好孩子,对公婆要好,要好好工作。奶奶的嘴里,从没有过一句怨言或消极的话语,什么时候她都是精精神神的样子,除过生病不舒服,你见不到她在床上坐着的时候,她的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从来看不到一丝凌乱,眼睛里总是闪着着慈祥且睿智的光。这就是我的奶奶,她走了。
前天晚上回家我的女儿听着我讲着我和奶奶之间的事情,我讲着讲着就讲不下去了,刚好同事打来电话安慰我,我的女儿就悄悄地出去了。等我打完电话,她走进来递给我一个叠好的纸包,然后严肃地说,妈妈,你明早去学校跟阿姨一起打开看吧!过了一会看我难过就说,妈妈,你现在就打开吧!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妈妈,你放心,就算你的奶奶走了,我也会保护你的。我的心被触动了。
感谢我的奶奶,让我拥有快乐的童年,给予我包容与爱,让我的孩子学会爱人。
可是,奶奶,我却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