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心绪很坏。
写下这句又觉得可笑。好像这些日子也没几天心绪好的。
怎么能好呢,毕竟我是个失业的人。
但再往前看,工作的时候,心情一样不好,说不准比现在更糟。
再看远一点,念研究生的时候,压力大,自卑,心情也不好。
这样看来,好像自从大学毕业,这十来年,我就没觉得好过。
或许真的,作为成年人,想要心情好,已经是奢望了。
无精打采的时候,翻豆瓣,一眼瞅见一个贴子,一位90后互联网从业人员,述说最近身边生病猝死的案例,简直触目惊心。
与他们比起来,我的困扰可能并不算什么。
中午,刚刚高考完的小表妹给我打电话,她回老家了,问我周末要不要回去。我告诉她说等周五再看情况,但我知道,到了周五,我一定会找个借口不回去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我们家小孩的榜样,是弟弟妹妹们眼里靠得住的姐姐。
而我却常常无法依靠我自己。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自尊低下的?
明明直到初中,我还是个很骄傲的人。后来是怎样变的,我想不起来了。
是上高一,进了重点中学重点班,发现自己泯然众人的时候?
还是毕业到广州找工作,发现自己一文不值的时候?
还是说,更早,当我小学五年级,没有考进班级前三,灰头土脸回家的时候?
最近看了不少心理学的书。在心理学中,关于“自尊”的界定,是无条件的,不建立在任何外在事物基础之上的。
可惜我的自尊一直是有条件的。
小时候我是家里的宝贝,我听话,成绩又好,我哥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衬托我的优秀。我所有的优越感,也建立在与我哥,与他人的比较之上。
可以想象,这样的骄傲,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所在的环境素质越来越高,我的优势越来越弱,直至荡然无存,到高中的时候,我便做起了缩头乌龟。
明明是很爱出风头的人,上了高中,我连班上的晚会都不参加,早早溜掉了。
若不是因为异性缘出人意料地好,使得我在成绩垫底的同时,仍然成为了班里最受关注的几个女生之一,挽回了一点尊严,恐怕我的情况还要更坏。
最糟糕的高一,我从进校的一百名下滑到四百名,有一次我当着我妈的面说:
在你们眼里,成绩好就是女儿,成绩不好就什么都不是,不是吗?
我妈愣了愣神,回答我说,不管成绩好不好,你都是我们的女儿。
然而我一点也不信她。
上周给我妈打电话,她在医院打点滴,闲得无聊,聊了一个多钟头。中间又提及因我驼背,嘱咐我要多做护胸练习。
我说,妈,我都三十多了,肩胛骨都变形了,你不觉得现在讲这话太晚了吗?
我妈嘟囔着说,以前也没发现你驼背啊!
我感到非常好笑,我说妈,我初中就开始驼背了好吗!你那时干嘛去了?
我知道我不应该苛责我妈。人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扁担两头挑,上有老下有小,正是两手抓,两手抓不着的时候。
我念高中三年,我妈几乎每个周末都会从镇上赶来,带我出去吃顿饭,买点东西。想来,她也是不容易了。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做好这个母亲。我36岁的哥哥,至今无法扛起自己的人生,惶论家人。我看起来比他好得多,也就是能撑起个面子,心理问题一大堆。
每个成年人都该对自己的心理问题负责,我知道。但这个锅,我妈不能不背。
我只能说,做母亲太难了。我不相信我自己能做到,所以我选择不做。
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是班上最小的孩子。那时候很多农村孩子,因为家在山里,太远,一个人来回不方便,便让孩子大点再上学,我班上最大的孩子整整大我四岁。
作为最小的孩子,我得到了很多关注和爱护。我一向视为理所当然。
初二的时候,班上有个女同学给我写信,她大我三四岁,我跟她几乎没说过话,她写信给我,纯是为了表达对我的欣赏。她在信里写:
你那么小,却那么坚强。
读到这信的时候,我是懵逼的。此后许多年想起这回事,我依然一头雾水。如今想想,她夸我的“坚强”,或许同我妈斥我的“冷血”如出一辙,殊途同归。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我其实是很缺乏安全感的。当你感觉危险而又必须面对的时候,唯一能够选择的策略便是“冷血”。但若隔远了看起来,大概颇有些气概,于是就成了坚强。
想想也是可笑的。
小时候作文里常写,家是避风的港湾。但我很早就成了那种不想回家的人。我知道,当我考砸了,混惨了,家不是温暖的港湾,家里只有更烈的暴风雨。
时间在走,我妈也在变。这些年,我渐渐相信,即使我一事无成,我妈也不会嫌我丢人。她也过了那个要强的年纪了。
可惜,即使明白了这一点,我对家的观感,也没有办法回转了。
我很小的时候,大概是刚刚断奶,就自己睡了。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妈就没有抱过我。
上次回家,不知怎么说到这件事,我妈说,那时候分床,是因为她生了什么病,我不要跟她睡了。
所以,到底是她不抱我,还是我不要她抱,这笔陈年的糊涂账,是算不清了。
但就是这一件一件的事累积起来,我懂得的道理是,做个优秀的孩子,有好的成绩,就有奖励,有夸赞。至于爱这种东西,反正我没感觉到。
这中间,可能有很多的误解,在我妈,多少也该有些责任。但我是个成年人了,从此后,所有的问题,都该自己对自己负责。
我们这代人,尤其是像我一样,在小乡村,小城镇长大的人,多有我这样的委屈,甚至更甚。
比如中学住校的时候,我那些农村的同学,他们的父母不能像我的父母一样每周都来,十四五岁的孩子,半年才见一次爹娘。
比如我表姐,因为身材丰满,她那不懂事的妈妈,曾经揪着她的头发,骂她胖得像只猪,长大一定嫁不出去。
在这样的比较里,我算不得受了多大委屈。但我顶顶受不了这样的观点:假若一群人出了车祸,死的死,伤的伤,你只残了一只手,是受伤最轻的,所以你就是幸运的。
最幸运的不幸,根底也是不幸,不能因为跟更惨的比起来不够惨,就转而成了幸运。
有好几次跟我爸吵架,都是因为说起我十三岁离家,从此独立生活。我爸理所当然地说,谁不是这样呢!
是啊,在我的家乡,小镇里长大的孩子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但“大家都一样”,不代表这就是正常的,是自然的,是理想的。谁不是一肚子的委屈呢?
但当年在宿舍,一人哭人人哭的宏大场面,我爸没有见过,就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甚至都不知道,像我们这样年纪就独自生活的,只不过是很小很小的一撮人。
以前办公室里有个男孩子曾经对我说过,他很佩服像我这样只身在外,远离家乡,念书工作的人。他说他和他的多数朋友们,从小生活在城市,从小学,中学,到大学,他们即使想过,也不敢离开这座城市。
没有家里买的车子、房子,靠自己找工作,一个人生活,太可怕了。他说。
连一个不太熟悉的外人,都能想到、见到我的难处和委屈。可我的爸妈,他们看不到。
原生家庭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建立起对你的伤害,只需要几年,十几年,而要甩掉这种影响,或许要用掉一生。
一生就一生吧。不然还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