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总把缝纫机旁的碎布头攒进竹篮,有次我翻出块格子布,边角歪扭,还沾着块洗不掉的墨渍,忍不住嘟囔:"这算什么,次等品嘛。"她却捏着布角往我手里塞:"你缝个笔袋试试,墨渍当花纹,歪角做口袋,比整布有意思。"
我半信半疑缝起来,墨渍果然成了块暗纹,歪角折出的口袋刚好装下橡皮。后来这笔袋用了三年,同学总问在哪买的,说"花纹挺特别"。我摸着那片墨渍忽然懂了——所谓"次等",不过是没按规矩长的模样,换个地方,反而成了独一份的记号。
这让我想起老街的老陶坊。匠人从不把烧裂的陶扔了,总在裂纹处嵌段铜丝,或是抹层彩釉,说"裂了才透气,是陶自己要说话"。有次见他给个裂了口的陶罐补釉,青釉顺着裂纹漫开,像山涧水流过石缝,反倒比完整的陶罐更耐看。他说:"好陶不怕裂,就怕没脾气。"那些被叫做"残品"的陶,摆在架子上,倒比规规矩矩的新陶多了层故事——次等品的好,是见过瑕疵,还肯好好活。
我们太迷"一等品"了。买东西要挑没瑕疵的,做人要争拔尖的,连日子都要比着"别人家的好",好像有半点不完美就是失败。可去年整理书架,最让我念着的不是那套烫金精装书,是本封面磨破的旧诗集。书脊用牛皮纸粘过,内页有前辈划的批注,甚至某页还沾着片干枯的桂花——那是大学时在图书馆借的,超期被罚了款,却舍不得还。这"次等"的旧书,比任何新书都让我踏实。
楼下的陈奶奶养了只断了耳尖的猫,总有人说"不如买只纯品种",她却天天给猫梳毛:"它通人性,断了耳尖才更机灵。"有次我见猫蹲在窗台,断耳尖在风里轻轻抖,眼神亮得很,竟比那些养在笼子里的宠物猫多了份野趣。陈奶奶说:"万物哪有全好的?缺块角,才知道疼人。"
朋友曾因为高考失利躲了半年,总说自己是"人生次等品"。后来她去学了花艺,说"鲜花要剪了枝才好看,人或许也一样"。她包的花从不用规规矩矩的花材,总在玫瑰旁插支野菊,或是在百合里混两枝狗尾巴草,反倒成了花店的特色。有次她给新娘包手捧花,特意留了朵半开的玫瑰:"这样才像过日子,不用一下子开到头。"
现在我衣柜里总留着件洗褪色的衬衫,书桌摆着个缺了口的茶杯——它们不是最好的,却是最贴我的。就像母亲攒的碎布头,老陶坊的裂陶罐,次等品里藏着种实在的暖:它们不装完美,也不藏瑕疵,就那么坦坦荡荡地待着,倒比一等品多了份烟火气。
老陶匠说:"烧陶时火太匀,反倒是死的;有点温差,有点裂纹,陶才活。"原来人生从不是选一等品的游戏。那些被叫做"缺憾"的地方,那些没达标的时刻,都是我们的"墨渍"和"裂纹"——换个角度看,是让我们和别人不一样的记号。
前日路过老陶坊,见匠人正给个歪了口的碗画花纹。他说:"这碗盛粥不洒,画点花,就是好碗。"阳光落在碗沿的歪口上,竟亮晶晶的。忽然觉得:次等品从不是贬义词,是生活的另一种诗意——不用活成标准的样子,有墨渍,有裂纹,有不完美,才是真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