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妹
邹天顺
读中学时,茶妹还总是埋怨父母给她取了个土里土气的名字“茶妹”。
难道父母是想要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在茶场当采茶妹子么?茶梅想不通。
可她父亲总是一本正经地说:“生活在茶乡,不叫茶妹叫啥呢?这名字不也很有诗意么?”她父亲究竟是喝过点墨水的,很能自自圆其说。每每这时,茶妹总是嘟着那美丽的小嘴,咕噜几句,不再分辩。
茶妹真的当了茶妹么?我也跟大家一样,不知后来的情况如何。
那好,就让我们静下心来听听茶妹亲自给我们讲的故事吧。
你知道么,茶妹说,我出生在国外,是华侨哩。自我懂事以来,我就觉得华侨子弟了不起,上学交学费也要比其他职工子弟优惠很多,尤其我们读书的那栋教学大楼都是联合国为了我们华侨子弟读书特意出资捐建的。你说,我们能不自豪吗?因此,我觉得我的身价就不一般了。对一般的职工子弟,就是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干部子女,我也不屑一顾。我的成绩虽谈不上拔尖,但也属中上。我家的经济条件也不错,一个在美国的亲戚时不时汇些数额不算小的美金过来,惹得好多同学和朋友羡慕得垂涎三尺呢!
上高中时,我已十六七岁了。班上那些男同学把我窥视了一段时间之后,把我评为“班花”,听说他们在我和另外一个女同学之间争论了好几次才最终确认我的“班花”美誉的。你说他们无聊不?哎,管它去吧,“班花”就“班花”呗。其实,我是很在乎这个“班花”美誉的,要知道,那个女孩子不想被男同学们喜欢呢?因此,那时候的我才真正认识到作为姑娘,我的身材和容貌都是其他女同学们无法相提并论的,真的我很庆幸和自豪。
班上一个很帅气的男孩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总老是盯着我不转眼。一天下午,我找到他问:干吗老是盯住我不放?有胆量的就来封信吧,也好让我看看你的笔杆子有多硬。你说他会怎样呢,他竟然面不红耳不赤地望着我,一句也不吭。可他走时,又转过身来望我一眼,两边嘴角露出了丝丝笑意。这也好,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回头率。经打听,我才知道这男孩名叫思洋。唉,这人也真有点可爱的,就凭他那迷恋我的劲儿和他那超人的胆识以及那友好迷人的笑意,也得爱他一下了的。就这样,我们开始拍拖了。不久后便得知思洋也是华侨子弟,且父母前不久去了美国。思洋说他今后完全可以把我也带到美国去。我心里甜滋滋的,老是庆幸自己,这男朋友找对了。
后来,思洋就几乎天天来找我,没有我他就像丢了魂一样。为理解他,他真的很爱我。当然,我也更明白,班上很有几个男同学喜欢我,暗恋着我。其中一个还经常趁思洋不在我身边时,来向我献殷勤。但我心里这装着一个思洋啊。所以,我总是有意无意地让这些献殷勤的同学讨个没趣。
我和思洋的学习成绩都一落千丈,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最令人气愤的是,在高二时,学校以成绩不合格为由硬是要把我们俩留下来重读一年,本想高三毕业后就马上可以漂洋过海远去大西洋彼岸了的,然而……
思洋说,出点补考费不要紧,只要能快点毕业就万事大吉了。经过一番曲折,也就是思洋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总算把不平的事情摆平了。一年之后,我们顺利地高中毕业了。我想,高中毕业了,我梦寐以求的美好日子也快到来了。那时候,我真的很兴奋很兴奋的。随后,我就天天期盼着,期盼着。
不久后的一天,思洋来找我了。思洋说他和他妹妹要去美国了,来向我告别。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啊,只是睁大一双眼睛盯住他。思洋说:你盯着我干吗?我爸只办了我和我妹的出国手续,你就等下次吧,我到了那边之后会马上想办法给你办的。说完就抱住我狂吻。临别,思洋的眼里还挂着两滴泪。我想,他这眼泪是在告诉我:他对我多真诚,对我的爱多么深!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也能像他一样可以漂洋过海远走高飞了。
还好,我朝思暮想了一段时间之后,大概是三个月左右吧,思洋果真来信了。要知道,这三个月我多么难熬啊。好多好友劝我一起去特区打工,我都委婉地谢绝了。幸好父母还能理解我,安慰我。母亲说,在家也好,又何必一定要去打工呢?父亲也趁机借题发挥:茶场,总得要有人去采茶吧,尤其是我们可爱的茶妹子啊,当然要眷恋着茶园的,怎么舍得外出打工呢?看来我取的这个“茶妹”名字半点儿没错。父亲的话真是令我又好笑又好气。眼看着父母忙忙碌碌,那样辛苦,我真不忍心,也就天天去为他们采些茶,只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满脑子想的是大洋彼岸的思洋。
一天思洋来信告诉我,他已平安地到了美国,过段日子就可以为我办理出国手续了,叫我耐心等待。
半年过去了,我也不知去过多少封信,才等来了他一句不冷不热的回复:目前办理出国手续不容易啊,你还得耐心等侯,有空你就在家学点英语吧。
看到前面几句,我们的心凉起来了,幸好后面一句“有空你就在家学点英语吧”还让看到了一点希望。
经父母同意,我在附近一所中学里请来了一位英语教师来家里辅导我学英语。每天晚上,他来给我辅导一个小时。这位教师名叫思华,刚大学毕业,很有些才气,人斯斯文文的,讲话却很有风趣。他还长得很靓仔呢,潇洒而有风度。跟思华老师在一起,我总觉得十二分地快乐。好多时候,在上课时,我便没听见他说些什么,而只是望着他出了神。
然而,这时的我,想得更多的还是大西洋的彼岸。尤其当思华老师不在我身边时,日子过得总是那样的缓慢,绵长。相思的日子真的很难熬,那滋味可能别人难以想象。
一天晚上,思华老师道别式地对我说:他要去一所大学进修一年,不能来给我上课了。不知怎的,他的话音刚落,我望着他竟然禁不住哭了,差点还投入了他的怀抱。我知道,我是不能留住他的,只好用泪花花的眼睛乞求他说:你能常给我来信么? 思华老师就频频地给我点头。我想,此时的他,心里也一定泛起了层层涟漪吧。
在又一年没有见到思洋只言片语的日子里,我和思华老师的鸿雁往来就充实了我的所有生活,他给了我无限的快乐。
一年后,我就不再叫“思华老师”了。我“思华思华”地叫着他,我心里似乎要舒畅得多,也惬意得多。当我第一次投入思华的怀抱而撒娇时,思华搂抱得我很紧很紧,深怕我像一只小鸟从大树上飞走一样。一次,我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思华的怀抱里,他抚摸着我那飘逸的秀发情意绵绵地说出了与父亲相同的那句话:茶妹,你的名字多有诗意呵,我好喜欢!这时,我才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了“茶妹”这个名字的可爱性及其深刻含义。
我终于去过美国了,是因为三年前,我作为陪读夫人陪思华去美国攻读硕士学位的。三年里,我们没有要孩子,为的就是要精心照顾好思华,让他全心投入在学业上。思华很争气,还提前拿到了学位。
现在我又终于回来了。也是这时,我才真正理解思华、真正地懂得了“思华”这两个字里所包含着的精神和情感。
现在,思华在一所大学里成了一位年轻有为的讲师了。而我依然在茶乡当采茶妹。父母理解我,思华理解我,而我自己更为理解自己。我为我的工作而骄傲,更为我有思华这样的丈夫而自豪。
……
茶妹领着我在那清香四溢的茶园里走了一圈之后,时间已不早了,她指着那一片属于她自己的绿油油的茶园说:
故事就暂时讲到这里吧。我要去摘茶了。
【作者简介】邹天顺,1963年10月生于湖南永州市宁远县,现居广东清远。广东省特级教师,高中语文正高级教师(教授),华南师范大学兼职教授,湖南理工学院研究生导师。广东省十大优秀书香之家及全国最美家庭获得者。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员,清远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清远市校园文学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发表各类文章100多万字,出版学术专著及小说集、诗集、散文集等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