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侯,家里是养鸡的。公鸡是很少养的,不为什么,不过是为了母鸡下的几个蛋。
小时侯,鸡窝就建在楼梯下的夹角处。里头是鸡屎混干泥土的地面,地上——除了星星点点的小坑,无非是母鸡用鸡爪子扒出来的一串连一串的梅花印儿。至于鸡门,多是几块杉木木板,略略用几只铁钉子钉起来的“木门”。木门两边是有空位的,可以让拉木门的工作稍微轻松一点;若两边卡死了,那就得从上面拉了。鸡出门进窝,只需把木门推拉一下就够了。虽然已经像老太佛爷似的一个个给伺候着,但母鸡们就是爱从鸡窝的缝隙中钻出头来。早上起来,常常会有几只鸡头卡在木板上,骨碌碌地瞪着一双双鸡眼。至于怕不怕有没有什么坏家伙来抓鸡,就看家门关了没有。到了一定时侯,母鸡会下蛋了,那时侯无非是我钻鸡窝捡鸡蛋了——那时侯,捡鸡蛋早已成为一种无法逾越的童年乐趣了。人小,自然好钻。不过,取蛋的时侯,是悲喜相交的。毕竟,鸡窝里那骚臭的鸡屎味儿——至今也难以忘怀。
晨起时,就得下楼放鸡了。下楼梯时,踩在木板上,木板发出的“吱呀吱呀”声,往往会引起一声声鸡鸣。鸡一出门,我就得履行“牧鸡奴”的职责了——我得去鸡窝里检查鸡生蛋了没有。夜里虽安安静静睡着,但谁能保证鸡不下蛋呢?有蛋时,就得手把着木门,伸另一只手去捡鸡蛋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拾到了许多蛋,大的小的尽有,不过多是进了柜子或油锅里。
出了门,鸡八成是去找食吃了,大不知它们搞了啥吃?米麦糠谷虫,一般都进了鸡的肚里。那时侯,家里人是极其珍惜粮食的——也至于喂米或谷的次数少得可怜。不过家里人都不在时,我常像个小贼似的掏一把米或谷,撒在地面上,鸡便大模大样地走过来了。鸡走路的动作是很滑稽可爱的——头一伸一缩、一伸一缩的,金黄色的身体摆动着前进,好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具。自然,鸡走路一大步又一大步在泥路上走,路面上就会多了许多的梅花印儿。
管鸡的乐趣,尤在“饭”后。母鸡们“酒足饭饱”后,才会去耍子。在这之前,鸡吃饱了肚子,会不自觉地把嘴伸向地面左磨右磨,此时,除非有人上去捣乱一下,它才会不磨嘴——好似一个深谙用餐礼仪的外国绅士。这个完了之后,就是喝水了。母鸡们常因为找不到小水沟而心急火燎;但终究是会找着的——村里就是没下雨,水沟还是有的,大半是农妇们泼撒出来的。几只母鸡团团围着一个小水沟,翘起毛屁股,也就喝水了。鸡喝水时啥样子,倒底很少见,毕竟鸡为喝水而挤成个啥样子!不过鸡喝水的滑稽动作,也是至今难以见的了。水进嘴后,鸡就得抬头引水下肚了。不知为啥,鸡和我漱口时的动作,竟相差不多——都瞪一双眼睛。
正午,太阳顶头,母鸡们差不多都找着了一个地方歇息,但通常都去有沙的地方,比如邻居的屋檐下。母鸡常去那个地方,这也倒好,省得我满山岭的跑。母鸡们都各自找一个好的地方——既有沙又有避荫的地方。几只母鸡大踏步地走上去,沙子上露出了无数印记。有经验的老母鸡,常会找到白沙子够多的地方;先举着小爪刨,一爪一爪地刨;刨出一个够满意的坑时,母鸡才会缓缓蹲下去,直到羽毛盖住下身为止。这时,母鸡总瞪眼睛看我,我在这里——它们能不看我嘛!蹲下去后,母鸡们不是继续刨,就是眨巴眼睛快睡去了。这时,我大可以歇息了。
忽一日,一只母鸡赖着鸡窝不肯出来。奶奶告诉我,母鸡要孵蛋,别瞎掺和。这时,终明白母鸡看看我又嘎嘎地叫是情有可原的了。对于母鸡的异常,我的表现自然相当积极和兴奋了。当安顿了其它母鸡后,我便飞速赶去看那只母鸡的情况——那时玩具极少,我之所以如此,是为有朝能得着几只毛茸茸、圆滚滚似小球的小鸡。要知道,小鸡多了,蛋便多了——这个鸡家族也会更壮大了,以后,鸡叫声必定更响亮,更绕耳了。
许久,几只毛球似的小鸡出壳了。奶奶也更严肃地叮嘱我;因此,我工作中又多了许多事情。照顾小鸡是极其麻烦的,母鸡很凶,不让我靠近小鸡;并且,小鸡自己也很调皮,母鸡钻不进的地方,它们一般都钻得进去。进窝时,还得数着指头。“1,2,3,4,5,6,7……”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小鸡们的安全。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家里的鸡不是卖了、吃了,就是失踪或病死了。昔日的鸡和鸡叫声,竟一眨眼消失了。不知道为什么,鸡走了之后,家里总少了什么。那童年难以忘怀的快乐再不见了。之后,家里装修,鸡窝也被清理得一丝不留。地基成了厚厚的水泥地,再也没有浓郁的自然气味了;陈旧的木板,霎时间成了没有感情的刚筋;而那充满我童年回忆的鸡窝,终究成为脑里一丝真正的回忆。尽管怀念着那股骚臭,却怎么也闻不到了;五谷丰登,却再也不能撒给鸡吃了。无故的,早上撒出的谷子,晚上还留着。想听鸡鸣,也只有在一大早,远处大公鸡的阵阵打鸣声了。
怀念童年那时的鸡,那烙下回忆却无法重返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