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久没有在窒息感当中醒来。
中午送走爸妈,回家和狗宝午睡。猝不及防梦见姥爷,梦见他从卧室里摸索着往厕所走,因为穿错了拖鞋踉跄几步,险些撞到墙角。我站在卧室,想伸手去扶他,忽然间卧室门不知被谁关上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然后惊醒,看着身边熟睡的孩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沉默的释放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我记起临走几周前他嘱咐我给他准备一下最新的各个国家人口和gdp的数据,却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说着下周再说吧。
姥爷失明二十年,从报纸和收音机里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地了解着政治、经济、社会各个方面的新闻。因为酷爱地理,他总会在隔一年半载之后要求我给他查询新的数据,读给他听,只需要读一遍,就能倒背如流。最后一次,却是没有读到。
每一次别离都伴随着后悔。
三七在公墓,我想跟自己说这样的后悔也许没有必要,因为我们是亲人,我们不必因为某一时间的疏忽而自责,因为亲人之间的相处本就没有带着规则和谨慎,那些我们以为做错了的事情,其实是因为我们对彼此之间的爱带着太深的确信。
二
儿时的我,对冬至是怀着期待的。
冬至前几天,就要去爷爷奶奶家,奶奶早早准备好了黄纸,我和姐姐弟弟们就负责拿着一个很大的木印,在黄纸上印上冥币图样,再按照规定的形状折好。
冬至当天在爷爷家吃了饺子,爸爸妈妈和姑姑们就要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去给先人们烧纸钱了。一出门街道两边全是跪在地下烧纸钱的人,那情景看上去还颇有些热闹。
对于点火烧纸,小孩子们更是抱着十二万分的热情,更好奇为什么通过这样的方式,先人们就能收到我们烧的东西,而这些被印的歪歪扭扭的黄纸,居然真的能在“那边”变成钱花,买豪宅买车子,听上去快活得很。
毕业之后回到兰州,冬至都是在姥姥家过的,包饺子吃饺子,每次等到那一天总能吃到舅妈做的饺子,然后在饭桌上等姥爷读完他原创的诗或者对联,一起喝上一两杯,开怀大吃。
只是那时的我尚不知道,人生中总会有那样一些特殊的时刻,能让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变成“有神论”的信徒,我们期待着那些火光真的能烧开一道通途,让我们和亡去的人哪怕以虚无的方式再发生一些联系,哪怕就是黄纸燃烧的短暂时刻。
那时的我更不知道,大人们跟我们所讲的先人们,其实就是他们的至亲至爱。
三
从爷爷去世后,冬至对我来说,变成了一个属于告别的日子。
从期待团聚,到畏惧失去,节气并没有变,变的是我们看待它的心情,就好像阿德勒所说的十八度井水,是冷是热,是我们的处境改变了我们的感觉。
何止于节气呢?甚至连回到姥姥家,再看姥姥的眼光,也多了些些悲悯和小心。两个月前,我在那里还充分地觉得自己只是个绕在祖辈膝下讨要好吃的的孩子,那种甜蜜的依赖感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一道被改变的,还有对待自己的心情。我想跟喜欢的人说出喜欢,想要大大方方地做有趣的事情,想少留一些遗憾。更想把眼神收归到现有的时刻,去认认真真地体验每一个当下。
就好像这一天,认认真真地体会过每一个时刻的开心和难过,笑容和眼泪。
再见,2019年,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