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校长一听卫生院这仨人说不出确切与实质性的理由，只是在那儿搪塞与瞎咧咧，当场就发火了，愤愤然说道:"少废话，结账！你们是欺我们龙泉中心校给不起医药费还是咋的？…恁地六眼看人低？"
卫生院仨人顿时就不淡定了，木木的表情，刹那间变得脸红脖子粗，纷纷气得吹胡子瞪眼，皆想蹦起来发火。
正在这时候，吴院长忽从斜刺里飘过来，风度翩翩地挥挥手，打圆场儿道:"嘿嘿，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哟！彼此都是G家公立公益单位，又都是传播文明与爱心之所在…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鱼帮水水帮鱼互相关联的地方总是有的…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了一家人啊…嘿嘿！"说着，皮笑肉不笑地脸一顿，对着面前属下斥道:"…你看你们仨对韩校长是什么态度？医院是为人民服务的服务单位…不是你们想耍态度就耍态度之地…懂么？就这么点小破事儿都办不棱正…以后还咋指望你们处好医患关系？传扬出去…损不损咱卫生院的清誉？…妳仨还想不想立足本职要求个人进步？…嗯？"他说到此，尾音儿拉得特别长，阴阳怪气的，而背着韩校长的双眼却对着三名属下滴溜滴溜儿乱转，一张嘴皮子也不适闲儿，一缩一缩的嘟努着，象是刚下了蛋的母鸡p眼儿。
卫生院那仨人立马心神领会院长意图，忙趁热打铁，对韩校长说:"韩校长，真是得罪了…不好意思，也实在对不起！是这样的…您的病人在本院共住了七天七夜，用药打针加护理…床位费这个…免了…就不提了，一共费用本是二百六的，现看着您韩大校长的面子，就只收您二百伍…二百伍么又不怎么好听…我们临时决定，就只收您二百四拾园整…您看啥么样？"
韩校长从衣袋里顺手掏出一沓崭新的大团结，日棱棱在手里驳拉了一遍，抽出来，翻手掉头，又日棱棱抡了一遍，啪地一声，拍到那卫生院财务员手里，转身就走，气势汹汹地说:"查去吧！二百六…一个角儿也不少你们的…谁还愿欠你们那个破烂人情不成？顺便敬告诸位…祖国科学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全面重视教育的热潮立刻就会到来…有关你们子女前途命运及受教育的事儿…敢请都别来烦我！"
医院方面的人，象中了魔法儿，个个呆立着，愣愣地不动弹，彼此面面相觑，唏嘘着凉气。
恰在这时，学校教导主任和韩老师几人不知从哪儿推了辆平板车正好赶来，在韩校长的指挥下，众人把秦老师架出病房，放入铺垫好的车上躺下，由魏老师架着车把手，车两旁分别由韩校长与齐主任护卫着，车后跟随着两名老师和秦小新，徐徐地向龙泉中心校行进。
从卫生院到中心校，大约仅四五百米之遥，由于运送的是重症病人，大家心情沉重，又走得极缓慢，短短一截儿路，象走着十里八里的路程那么遥远，到学校院内时，己是上午九点，说明路上己用去了一个多小时。一路上没人肯说一句话，虽然阳光很明媚，又普照着大地，可每个人的脸上都肃穆着，根本寻不到一丝儿的欢颜。
当运送秦老师的平板车推拉到老师住处的小院门前时，门窄狭，架子车过不去，众人商量着怎么着才能更好地抬秦老师入屋躺歇时，韩校长望望天，天空蔚蓝蔚蓝的，看似极遥远，就知是个大晴天，便道:"各位省一事子吧…不用抬来抬去啦！太阳也满好的…就让秦老师在这艳阳下晒晒暖儿吧！同志们守护着秦老师…冇啥事儿也别远离，我与齐主任到公社革委会大院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韩校长与齐主任走后，三名老师围着架子车，对秦老师问寒问暖。魏老师说:"秦老师，你饿了么？吃东西不吃？"秦老师吱吱唔唔在枕上直摆晃头。魏老师又说:"秦老师您解大小手不？"秦老师又干瞪眼，含糊不清地回道:"卟…卟！"
秦小新立在车头处，看父亲的表情，知爹瘫痪的症状，己成事实，是再也无回天之术了，不禁心里戚戚。父亲身子不能动弹了，且说话也表达不清楚…断定父亲以后再不能责怪与教诲自己了…忽然一种强大的失落感袭上心头，禁不住悲情顿生，很想大哭一场，又怕父亲和在场的老师们看见了不雅观，就悄无声息地转身低头跑进了小院里，佯装着去开住屋的门…边跑边偷偷地抹眼泪。
秦小新跑到以前与父亲居住过的小屋门前，正要从衣袋里掏钥匙开锁，一抬头，却发现锁是打开的，而门是虚掩着门…心里又是咯噔一下，忙推门进屋，打量屋内四周，床上被子除父亲己用着一条外，其它破褥子还在，桌上书籍和煤炉旁的锅碗瓢勺及油盐酱醋一样不少，再一手捺床沿儿，弯腰勾头打量床下，那只鹌鹑怎么也找不到了…不禁又是一悲，禁不住真的喁喁而泣，泪若泉涌，挥擦不尽。
秦小新正悲悲切切痛哭流涕着，韩老师和另一位老师过来传话说，韩校长通知让收拾东西…准备送你们父子回家哩。秦小新反愣怔住了，木呆呆地立在那里，心想都这么个境况了…还能有怎么个回家的方法儿呀…父亲瘫痪不能自理…连行走都不能了…啥回呀？…他心灵深处甚是茫然。
魏老师猜他秦小新是个小小孩儿一遇大的变故就悲伤过度，是不曾经过啥大的波折而受到沉重打击了…眼下肯定干啥都六神无主。于是，便以长者的口吻劝道:"孩子，别太伤感了！人生嘛…说来哪有一帆风顺的？三灾五难总是有的，不在这家，总会在那家儿发生…灾难象瞎眼儿的骆驼不定会踢到谁的头上呢！…这人呀，活着…有时还真得凭运气，靠造化…但无论如何都要心志坚强！人的一生，从古至今，说具体点儿，就是人类与灾难抗争的过程。试问哪有岁月静好？只不过有的人死了而有的人还活着…有的人能化悲痛为力量活着活着又笑开了，而另一些人总沉湎在悲恸之中会越来越消沉…那生活会感觉越来越没个过头儿了。…人类生存大体来说，就分这么两种情况！"
随魏老师进来的另一位老师听不惯了，就接腔儿呆怂他，说:"魏老师…妳看看妳看看，他一个小小孩儿家，你给他讲那么深奥的道理儿有用么？这孩儿因他爹的病儿本就心伤着…你可千万别说重了再吓着孩子呀！韩校长让咱帮着打点行李…咱快动手就是了，你说恁些儿废话有用么？…真是的！"说着，自先伸手卷起了床上的铺盖卷儿。
魏老师讨了个没趣儿，双手抹拉了一下脸儿，苦笑了一天，伸手揭了一条旧床单，把桌上及抽斗里的书本及细小东西尽往被单儿上堆放，忽发现几张对折的稿纸，展开了一看，不仅惊道:"咱秦老师思想境界挺高远呢！这个…这个我得赶紧递交到韩校长手里去！"
那老师就讥讽道:"啥主贵东西呀？…看妳那惊乍乍的样儿…恁显得没见过世面…多冇出息呀你！"
魏老师把那几张稿纸举过头顶摇晃着，哗啦哗啦作响，随即跳出门去，扭脸儿反怼道:"你有出息…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有出息…你能写出象秦老师那样积极靠拢组织并勇于献身伟大的教育事业的申请书吗？"
<未完…待续>
3月18上午于苏州玉出昆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