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历史的时钟似乎加速了,俄乌战争、疫情反复、经济动荡,历史规律似乎总是不可避免,如同米尔斯海默的《大国政治的悲剧》所说,“大国冲突是结构性的,它总会回到我们身边”,时代的车轮与我而言向来只是一个修辞,直到我亲耳听见了它的轰鸣声。
我一直都很喜欢茨威格《昨日的世界》,他笔下那个漫长的相对和平的19世纪,是一个有着明确的阶层划分、存在着平稳过渡地带的井井有条的世界,也是一个压抑的、如石头垒成的岌岌可危的金字塔。那代人厌倦了勃拉姆斯、易卜生的沉稳中庸,他们更喜欢蒙克、勋伯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叛逆本能,也是这种叛逆,撕开了艺术温和的皮囊。音乐之邦凝聚着人类文明最璀璨的精华,也是他最后流亡岁月里,迷蒙夜色中的唯一曙光。
那些明媚的,浮动在光影与音乐里的美好夏日终究过去,战争的阴云笼罩着血腥与混乱,贪婪和粗野揭开了人性极度的恶,留下了极度的悲哀。如他所言,“在萨拉热窝的一声枪响,霎那间把一个我们在其中接受教育,栖息卜居,安全又理性的世界像一只空陶罐一样击得粉碎。”
在战争的背景下探讨艺术,如同目睹美丽的冰雪融化在炙热的火焰中。而在如今这样一个悲怆又浪漫的年份重温这本书,又毫无意外地引起了很多的共鸣。
茨威格代表的是一种温文尔雅的特权,一种隔绝大众的文化。如同是犹太人的弗洛伊德和卡夫卡一样,阶级和天赋让他轻松超越了挤身中产阶级的长辈们,他从出生便注定了博学渊识,无忧无虑地在艺术沃土中学习深耕,也致力于用文字去消弭法德仇恨。这终究是和平主义者的宿命,与黑塞相似,茨威格也曾遭受过长篇累牍的攻击,一个人性的维护者和保卫者,却被最终摧毁于精神世界之中,他和挚友罗曼罗兰的文学及政治理想皆被砸得粉碎。和平主义者终究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在生死存亡的问题前,人类如何能做到温良恭俭让?《子鱼论战》也讲过,战争讲礼便是虚伪。所以呀,战争永远不会毁灭人类,但会毁灭人类的价值观,是否消灭敌人已经不重要了,人类自灭的阀门已经打开,再也不能回头。那股向人类袭来的惊涛骇浪是那么强大,那么突然,以至于把人身上潜藏的无意识的原始欲望和本能像气泡一样冲到表面,这就是弗洛伊德看到的,被他称作"对文化的厌恶"。这些有原始欲望的人,冲破维持世界长治久安的一切法律和条文,放纵自己最古老的嗜血本能。
后来,那些耀眼的文明衰败了,从容不迫的艺术过时了,历史漠然地翻过一页又一页,在人类历史的某些至暗时刻,情感终究要为冷血的算计让位,那些被血泪沾满的书页被不带感情地重叠在一起,最终黏合起来,后来者在这种扭曲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切,如同在流沙中筑成的奇诡又美丽的城堡,倾载着人类扭曲的未来。经济衰败、社会动乱、公民自由的丧失、人与人之间的猜忌…如今的世界蒙着一层朦胧的雾,充斥着虚伪的真实和喧嚣的热闹,普通人活在精神困乏且沦丧的世界里,沉溺在追利并不断引发灵魂渐次空虚的环境中。波澜不惊的平静里早已藏着与日俱增的危机,而我想要的那个昨日的世界,那些跌宕起伏的峥嵘岁月,那样矢志不渝的坚定意志,不知曾几何时可以重逢。
世间好物不牢固,彩云易散,琉璃易碎。我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向前走,所以只能尽力而为,听从良知和信仰的指引,孤注一掷地撞向席卷而来的沉默的长风,期待着漫漫长夜之后,太阳照常升起。
谨以纪念,
2022年最后的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