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书房,总飘着一股淡淡的墨香。那方砚台被他磨了数十年,边角圆润,墨锭在其中研磨的沙沙声,曾是我记忆里最安心的背景音。他是邻里口中的“书法大师”,更是书法协会里公认的行家,一支毛笔在他手中,能写出筋骨分明的楷书,也能挥就潇洒飘逸的行书,每一笔都藏着岁月沉淀的功力。
常有陌生人寻到家门口,捧着宣纸诚恳拜师。舅舅从不摆架子,总是先泡上一壶茶,耐心讲解起笔、行笔、收笔的诀窍,再握着学生的手,一遍遍地示范“永字八法”。他常说:“写字先做人,心正了,笔锋才能不偏。”那些年,他教过的学生遍布各行各业,有的成了书法老师,有的仍坚持着这份爱好,把他的教诲悄悄藏进了笔墨里。
最热闹的要数腊月。一进十二月,舅舅的书房就成了“对联作坊”,红纸堆得像小山,求联的人排着队,有街坊邻居,也有远道而来的陌生人。他写的对联,字里行间都是年味,“一元复始山河秀”“万象更新锦绣春”,每一副都透着对生活的热望。有人觉得过意不去,想多付些润笔费,他总笑着推辞:“过年图个吉利,能让大家贴上我写的对联,比啥都强。”可也有实在拗不过的,只能收下,转头就把钱换成米油,悄悄送到社区的孤寡老人家里。
可这份墨香,终究没能抵过病魔。当医生说出“癌症”两个字时,我们都不愿相信——那个前几天还在书房写对联的人,怎么会突然倒下?病重时,他躺在病床上,还念叨着没写完的几副对联,说“答应了人家,不能失信”。直到最后,他的手还下意识地做着握笔的姿势,仿佛下一秒就要蘸墨挥毫。
舅舅走后,我整理他的书房,砚台里还剩些未干的墨,宣纸上留着他没写完的半幅字,笔杆被他握得发亮。有人说,他的字好;可我们知道,他的人比字更好。如今过年,再没人能写出那样有温度的对联,可每当看到别人门上的春联,我总会想起他握笔的模样,想起那股萦绕不散的墨香。
其实舅舅从未离开,他的字留在了千家万户的门上,他的教诲刻在了我们心里,那股对书法的热爱、对人的真诚,就像墨汁渗入宣纸,永远不会褪色。墨香未散,师者长存,往后每一笔书写,都是对他最好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