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气性是经年累月的风霜辗转糅合而形成的。一个老人的慈祥是饱经风霜也不改的温柔。
幼时村子里的孩子,都是一个赛一个的野,他们时常一起玩,成群结队的一大阵子。或吵或闹,就连闹别扭也是混混烈烈的。
那时总有一对老人,在村子路口的树下乘凉,老爷爷不爱说话,老奶奶风趣幽默,时常靠着椅子,像猫一样懒懒的打盹。他们与另一户人家生活在村子里最边缘的树林旁。
而这林子里春天有各种野花盛开,小孩子们喜欢去摘些野花,那时地上总会有盛开的蒲公英,那是孩子们的最爱,不仅花开的好,而且当它们长出一朵朵白色的圆球的时候,还可以拿着玩,乎一口气便可看见一个撑伞的精灵。夏天蝉鸣阵阵,白天可以拿着网子竹竿捉它,夜里可以打着手电筒去摸未蜕皮的知了猴。到秋天果树结满果实,小伙伴又常常去摘果子,这时往往只剩下高处的果子了,因为低一点的地方,早在还青时就进了我们的肚子了。冬天杂草丛生,还有些干枯的枝条,这时可以捡些杂草枯枝,挖个坑把从自家带的红薯埋进去,点着了,不多时就能吃到烤红薯,经常吃完后一个一个的小孩子都成了花猫脸。
这样景色实在是太过闹挺了。然而除了这些事,小朋友们还会纷纷席地而坐,围着老奶奶听她讲故事。老人家都嫌吵,我们一众人叽叽哇哇的乱叫,显然是吵到了他们。
但是老奶奶可很有办法她说“你们要是再说话,今天可就没故事听了。”要说每日开怀不过是在林子里闹几个小时,那老奶奶的故事往往比在林子里多捉几只蝉有意思多了。
她正了正了脸,看着一众安静的孩子,开始了她的表演,只见她的脸时而紧张,时而微笑,时而害怕。她说“狐狸会成精,有一个狐狸修行了很多很多年,它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女子,成了女娲娘娘的手下……”这便是苏妲己的故事了。
不过我们最爱听的是黄大仙的故事。时常嚷嚷着让她讲,只见她端着搪瓷缸子慢慢的喝了一口水,捏着嗓子说,“这黄大仙,你们可曾真正的见过?它们一脉与别的妖物不同,灵性且邪性……”
一众小孩子都听的认真,目瞪口呆看着她,这时的我们都很安静,只有风中传来她略带低沉的声音。那时是没有人肯好好讲故事给我们听的。家大人没有时间讲,也不耐烦同我们周旋,若是缠的急眼了,往往都是一顿呵斥,若是再要闹,一准巴掌炒肉丝,管教你忘掉所有的想法。老师倒是会讲,只是这故事只占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是教育意义和一篇感想。
这感想是万万不好写的,每每写时抓耳挠腮写天气写景,写完还要数一数看看够不够字数,这点听故事的喜悦也就冲淡了。只有老奶奶,会单纯讲故事给我们听,且她的表情和声音都会随着剧情的发展而变幻。她讲牛鬼蛇神,讲民间故事,讲奇侠异人。
她家的果子我们每人都可以摘,有时会慷慨的赠我们糖吃,会低着头和我们讲话。这个人成了我们心中最厉害的人,不仅仅是因为糖和果子,而是因为她赋予了幼年的孩子,不一样的童年,那是她用故事编成的新奇的世界。我们常常幻想自己就是会飞天遁地的神仙,会幻想自己武艺高超飞檐走壁,会幻想在贫瘠的岁月碰到财神爷显灵赠给我们无数的糖果……
只可惜,我十多岁时,她便去世了,那时的我已经不再爱听故事了。她与很多人一样,沉睡在矮矮的坟墓里。
现在我会时常想起她,想起她手中劣质糖的味道,想起她家桃树上,绿色果子青涩的味道。想起那段时常幻想自己修炼成仙,挥一挥手就变出很多奇花异草,或是幻想遇到善良美丽的妖精,她抬抬手便把我厚厚的作业全做完了,而且字体跟我狗刨似的字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