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板舔舔嘴巴,接通了女朋友的电话,对方说和朋友在附近逛街,中午想到店里吃饭,让他安排个包厢。
女朋友电话说话快,噼里啪啦像放鞭炮,收得也急,没等程三板开腔,就挂了。
程三板犯了难。
店里现在的鬼样子,他可不想让对方瞧见。在刚认识不久、小自己十几岁的漂亮妞面前,他极力树立成功人士的形象。
他知道人家和自己交往图的是啥。
就在程三板苦恼之际,兼职做账的会计古雪滢走了进来,疑惑地问:“老板……这是怎么了?”
这个不苟言笑、留着民国女生头的少妇,每月就来个一两天,做做账,工作并不复杂,工资也不高。
“你问我,我问谁去?”
程三板没好气,呆子赶忙把小古拉到一边,解释。
听完解释,她结结巴巴地问:“老板……店不开了……账得做完了吧……该交的税还得交呀……是不?”
程三板想想对方说得没错,于是挥挥手,让她上楼到办公室忙去。
小古刚上楼,女朋友领着一帮穿着时尚的小姐妹们说笑着进了门。
“什么情况啊,这是?”女朋友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没听说你要装修呀?”
“嗯……临时决定的!”程三板顺口接了一句。
“真的假的,这也太巧了吧?”
这个漂亮妞看看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程三板,又瞅瞅呆子,对方脸上青了一大片,心里若有所悟。其实她才不关心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关心的是上哪吃午饭,以及如何在姐妹们面前下台。这帮姐妹是听说她找了个有实力的男朋友,今天特意来瞜瞜的。
“小英,你带朋友去别的地方吃饭,一会我来结账。”程三板强颜欢笑。
“早说呀,害我们白跑一趟!”小英脸一沉,她感觉丢了面子。
程三板有些窝火,刚才明明是对方不等自己开口就撂了电话,现在反倒来怪自己,但他强忍着,讨好道,“不就吃餐饭嘛,哪不一样,随便挑家店,我一会过来。”
“逛了一上午,腿都麻了,走不动了……这样吧,你开车送我们去‘临江鱼馆’,我要吃那的剁椒鱼头。”
“你们打车去吧,我的车坏了。”程三板眼神有些闪躲。
“不是吧,什么情况啊,车也坏了!”小英满面狐疑,看看已经不耐烦的朋友们,气鼓鼓地走了。
程三板屁颠屁颠地去送,一个劲地赔礼道歉,还掏出手机替她们打车。
“算了,你忙吧。”
小英甩开男朋友搂在腰上的手,剜了对方一眼,摇一摇头,走了。
程三板回味着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里感到一阵苦涩。
“湘味馆”一夜遭员工搬空,成了潮汐路的特大新闻和笑料,被同行们津津乐道。经过持续发酵,对程三板的信誉声誉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令其举步维艰、痛不欲生。
他当日说盘店,也是一时的气话,这辈子他只会干这行,不开酒楼便不知干啥,心里其实琢磨着怎么逆袭的。
但他尝到了人言可畏的厉害,所有筹措资金的努力都落空了,所有人都认定了他现在是个空壳,不敢借钱给他,哪怕是从前割颈断腕的兄弟。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一下老了十岁。
一星期后,酒楼的大门上终于贴出了转让的通告。
曾经火爆一时的“湘味馆”,正式宣告退出历史舞台。
因为酒楼的地理位置好,来电话,想要接手的人很多,但都知道他目前的困境,所以价钱压得极低,有种趁火打劫的味道。
这天下午,又有个胖墩想接店。
“……只是你这线路都老化了,我怕有危险,得重新布过嘞。”胖墩自顾自点了根烟,抽一口,匝了下嘴,道,“这样,你再让两万,我们现在就签协议!”
“兄弟,这已经是最低的价了,一分钱都少不了!”程三板也点了根烟,猛抽一口,“这地段,二万块也就一天的流水,你早点接过去,早点开张营业,就别跟我这耗了?”
“一天的流水?说得轻松,这么好赚,那你还转个什么劲呀是吧?”
“我看你是没诚意,瞎耽误功夫。”程三板说完,不再理会对方,大有好走不送的意思。为了加重这层意思,还顺脚将地上的一只空可乐瓶踢了出去。
那可乐瓶划着弧线打到了一个路人的头上,那人也没发火,驻足看了一会,继续走他的路。
胖墩也不恼,冷笑,“就这个价,你想通了打我电话哈。”
胖墩走后,程三板看着呆子,埋怨,“你住这也拾掇拾掇呀!”
呆子诺诺称是。
程三板垂头丧气地回到三楼办公室,在沙发上躺了一会,辗转反侧,心忧如焚,待在店里也憋屈,下楼出门朝火车站方向溜达起来。
快到下班时间,马路上的车辆渐渐多了,马达声、喇叭声不绝于耳,路人大都行色匆匆,难掩疲惫之色。
一柱夕阳从高楼大厦的缝隙里倾泄下来,将一段路面镀成了炫目的金色。
程三板漫无目的走着,心里五味杂陈,不胜伤感,小英也不知道打那听到实情,不鸟他了。
不知不觉,程三板来到环城路与步行街交汇的丁子路口。
那有几个水果摊,两辆卖小吃的游动摊高声吆喝,几拨学生在摊位前逗留,手里端着一次性的泡沫餐盒,边吃边嬉戏打闹。
此时,程三板不知道,有双眼睛,正如获至宝地紧盯着一自己。
“喂!”
程三板往步行街刚走几步,听出声音是冲自己的,遂回头,但没看见人,于是继续往里走,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喂,就是喊你嘞,这儿!”
程三板再次回头,看见一家宾馆的招牌下,盘坐着个算命的正热情地冲自己招手。也是无聊,程三板还真就过去了。
算命的身穿花哨中式对襟衣,满头银发,面色黝黑,手拿折扇,戴着副老式墨镜,蓄着浓密的八字胡,面前摆了张发黄破损的相图,上面搁着一只巴掌大的棕色木盒,一应行头倒是俱全。
“命有一劫,命不该绝,算得不准,不用给钱。”算命的微微一笑,“老板,算一卦吧!”
“呵呵,听声还是个雏,怎么满头白发,假的吧?”或许是实在无聊烦闷,程三板倒来了兴致想看看此人忽悠的伎俩。
“伍子胥一夜白头,人呐,经不起愁啊。不过我这是少年白,遗传娘老子的,没法儿。”算命的说着从身后摸出把马扎,递给程三板。
程三板瞥了眼马扎,犹豫。
“老板,你要是嫌脏,就用这个垫下。”
算命的又递过来一张卖房子的海报。
“我刚刚被一家贸易公司解雇,你却称我为老板,我看你道行不高嘛,吃得了这碗饭?”
程三板撒谎揶揄。
算命的故作惊讶,迭声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鼻为土生金,老板的鼻子厚而丰隆,必是富贵之人;中停祥福,中年运势如虹;声如洪钟,所谓求全在声,声亮必成!我绝不可能看错啦!”
人都喜欢听恭维话,程三板笑了,语气也柔和了些,“算你蒙对了,你要是算得出我具体是干嘛的,才是本事。”
“嗯……跟嘴沾边,对吗?”
程三板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小子还真蒙对了,于是蹲下来打开马扎,坐了下来。
“这就对了嘛,别人坐而论道,咱们坐而论命……”
“废话少说,亮点真本事吧!”程三板抢白。
“老板最近一定是遇到了烦心事,事情还不小,应该算是一道坎,一个劫,对吗?”算命的将折扇噗一声打开,对自己轻轻一摇,透过墨镜,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我呸,你才遇到了坎,遭了劫嘞,那家公司老子早就不想干了,他们解雇我,我正求之不得,这样比自己辞职划算!”程三板从来不信算命的,他知道这种江湖把戏,其实就是套你的话,套出来再打包还给你,所以程三板故意把水搅浑。
算命的沉默了,但嘴角一直泛着笑意,突然让程三板把手伸出来,说看完手相如果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不但不收钱,还给钱,前提是程三板发誓不能扯赖皮!
程三板还真爽快地伸出了左手,那只手旋即接受了一番“摸揉捏掰”,以及算命人墨镜的扫描,算命的一边摆弄着,一边喃喃自语,声音含糊,如同蚊蝇嗡嗡。
最后,算命的把手掌郑重其事地还给了程三板,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老板是开酒楼的,中等规模,最近经营上出了困难,对不对吧?”
程三板闻之色变,翘起的腿也放了下来,身子微微前倾,道:“继续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