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
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
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每首诗歌不同的人读有不同的味道,每个人读出的都是自己的故事。余秀华是个脑瘫,这个有着满满当当爱与浪漫的,是个不好看甚至不健全的姑娘。当我慢慢的剥开它假装淡雅的外壳,试图去窥探这个姑娘的心事,有些心疼。
“巴巴的活着”,活着怎么能用巴巴的形容自己呢,好像活着是一件自己不配拥有的极奢侈的事,“茶叶轮流着喝”还要一一列出茶叶的名字:菊花,茉莉,玫瑰,柠檬,仿佛翻来倒去的已经将这几个名字烂熟于心,又仿佛实在无所事事,索性给你掰扯我喝过的茶叶……都是寂寞。“陈皮”一样的躯壳,必定疲惫干瘪阴晦,但有阳光还会把自己放进去,这是间歇性“自暴自弃”和持续性努力振作,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可能也不会晾晒自己。
如果十年前读这首诗,会觉得这是首顶浪漫的诗吧,阳光不燥,院子干净,姑娘抱着一本书在躺椅上轻轻摇,她的生活也干净,打水,煮饭,喝茶。就像她说的,“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可是有一个“仿佛”,一个“仿佛”暴露了她。
她在想念一个人,这想念如果很炽热,她可以坐立难安,可以拽个人没完没了的哭诉,可是她在阳光好的时候喝茶,在干净的院子里读诗,然后,我就看出了她的寂寞和卑微。这让我想起一部电视剧里,陈数和黄磊这对夫妻兜兜转转终于可以好好过日子的时候,陈数查出自己不能再怀孕,硬生生的以其他借口提了离婚,下个镜头是安静的陈数往嘴里捅一大口米饭,认认真真的嚼。是这份克制和隐忍让我们心疼,为什么克制,因为卑微,因为无奈。
可是偏偏又是喜欢,按捺住心里的雪也终究会化,读你的诗歌也会想起倏忽的情事,再怎么克制也还是肝肠寸断,才轻轻的道一句:“我不适宜肝肠寸断。”不是牵肠挂肚,不是提心吊胆,是肝肠寸断。这四个字太重了,没有更重的了,她用这四个字告诉我们,她这场暗恋之所以藏着掖着,更多的不是因为纠结,因为害怕,是因为绝望。她自己就断了自己的后路。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颗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稻子和稗子外形颇为相像,但稻子被碾成大米,供人们食用,为人类所歌颂,而稗子是稻子的害草,给人们带来的是灾难和祸害。]春天是个充满希望的季节啊,春天阳光明媚,雨水连绵,植物都该昂起身子铆劲的长啊,可是你在提心吊胆。你到底在提心吊胆什么?是那份混迹在稻子里怕被耻笑被责怪被剔除的担忧?是那份白白活着浪费阳光空气却对社会毫无作用的愧怍?还是身为不耻的稗子偏偏喜欢上稻子的那份绝望与挣扎?再怎样的卑微,题目也是用了最简单炽热的“我爱你。”
《朗读者》上,董卿最后对余秀华说了一句:“希望我有一天能听你对我说,你对你喜欢的人表白了。”余秀华说:“如果下辈子我们还能遇到,会的。”连她都认定这辈子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在下辈子,自己活在一个美丽的躯壳里,她才会勇敢地对她喜欢的那个人说那三个字。
从来爱都是锦上添花,何曾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