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离世的时候是98岁,确切的说,加上闰年闰月已经是百岁老人了。听到这个消息,我惊讶过后是以最快速度回家奔丧,进门我没有哭的昏天黑地,我觉得这不是我这个年龄能做到的,灵前大哭一般都是老媳妇们的专属,我把眼泪默默地流在了心里。
爸爸是奶奶亲生的,但是却从小被过继给了别人,具体是谁我也不大清楚,我在八岁以前是没有回到现居地的,听妈妈说我缠足大字不识一个的奶奶独自坐火车来城里伺候妈妈月子,我常被奶奶没有奶水的乳房哄睡,妈妈总是笑称奶奶的皮肤上有着陈年的污垢都被我给吃了。
初次跟奶奶的交集在我的记忆里是根本不存在的,之后的交集就是在我八岁时为了生计被我妈带到我的老家——也就是我的现居地,从那以后我就跟了我奶奶睡。她担心我二娘对我不好,一直让我睡在她的脚头,在持续大约一年的时间里是我最痛苦的时刻,听不懂方言,没法沟通,还有对妈妈思念,记忆里她去哪里都带着我,带我去对门蹭电视看,带我参加葬礼蹭饭,带我看病,给我洗澡……那个时候她大概就是六七十岁,但是却是个身体很硬朗的老人,除了耳朵背,话比较多,眼睛不花,小脚走路也很快,还能做一大家子的饭!
因为妈妈克制不住对我和弟弟的思念,所以差不多一年后就回家了,我也就顺理成章的跟回了妈妈,从此和奶奶的交集就慢慢少了起来。因为爸爸是过继的缘故,所以奶奶一直跟二伯住,她也经常会挪着小脚来我们这院看我们,说些操心这个关心那个的话,还会说些村里的八卦闲话,她极爱串门,爱找人唠嗑,在别人家一坐就是大半天。
日子一天天的过,奶奶的年龄也在一天天的增长,她除了耳朵越来越背,行动越来越迟缓,别的地方没有太大的变化,身体依旧的好,走路已经开始借助拐棍,依然爱串门,凑闲话听,还是不出远门就可以知道某某的新闻,偶尔邻村的几个姑姑轮流接她去她们家住,她人缘极好,所到之处,左邻右舍都爱找她!我怀儿子那年,大姑死了所有人瞒着她,担心她知道后伤心而承受不住,我们从葬礼上回来她坐在活动椅子上我们都去哪了,大概好久过后她还是猜出来了,从节日来走亲戚的女儿们总是没有大姑猜出来的,她默默的坐着,没有说什么,她的心里是清楚的,活到这个年龄的她是极睿智的!
家里都讲究外婆给外孙子做虎头鞋,妈妈很早就开始准备物件,奶奶也经常推着活动椅子来我们家院子参与其中,有的时候来带着难得一寻的小配件,有的时候来就拿根针帮忙拨弄出来虎須、眼睛、眉毛。顺道又带些关于谁谁的小道消息,要不就问弟弟啥时候结婚,家里的地有人种没有,房子什么时候盖……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没有她不担忧的事情!儿子过的第一个端午节,她亲手给儿子做了一个辟邪的香包,精致无比,这个时候她大概有90多岁,依然能拿针缝东西,做的极精细,我准备永久的保存起来!
儿子女儿慢慢大了以后,我找了份幼儿园当老师的工作,有的时候会接送校车,因为奶奶家住在邻街,我总把骑来的车子放在奶奶家,所以和她的见面次数就多了起来,她总会嘱咐我对孩子们好一些,现在的孩子们可打不得;或者说等车停稳了再让孩子下车,让家长抱住后再松手,小心磕碰;要不就是塞各种好吃的给我……有一次,偷偷的塞一包没有开封的豆奶粉给我,说别让我二娘看见,封口处印的过期日期是去年……她总是这样,把她认为最好的给别人!
这时的她,推着活动椅子已经不能走太远,索性就每天慢慢的挪到大门口坐着,碰到天气不好时,就孤零零呆在黑乎乎的屋子里看着有时候没有图像的电视,有时从学校回来进院推车时进屋看看她,总觉得这种场景凄凉!她还是那么爱热闹也爱管闲事,爱问东问西,只是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自由活动,而她一起爱凑在一起的人群也在以极快的速度迅速退减,退到那个虚幻的世界里了!她生活中仅存的波澜就只剩下屋子、院子、电视、白天和黑夜……
奶奶是这一个下午走的,二伯和二娘说给她买药,出门后她扶着活动椅子慢慢的挪出来,目送他俩的背影远去,然后折回身子,重新坐回沙发,正吃着桃子咽的气,临了,手里还握着半个手心里被捂成黑色的桃子……
所有人,包括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二伯和二娘,都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只要她每天过她波澜不惊的日子就好。死亡是确定的,而我的奶奶,经历了过于漫长的死亡过程,漫长到死亡这个本应沉痛的事,在这过程中被稀释了,有人曾经发出的厌烦的声音终于在那天给画上了永久的休止符。世上,不再有她,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
五岁多的儿子在参加完奶奶葬礼后有一天问我:“妈妈,人为什么会变老?人都会死吗?死了后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合适的回答出来,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