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凉意渐浓。又连续淅淅沥沥的滴了几天雨,将那摇摇欲坠的黄叶彻底打了下来,铺了一地。这样的日子里走在街上就要让人冷得打颤了。
在这清冷中,人的脚步不自觉的要快起来,人的脖子不自觉的要缩起来,眼睛就只能盯着脚下了。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因工作不顺而焦躁不安的我急急的走着。看着自己已经破旧不堪的皮鞋一次又一次的被地上的雨水浸泡,我却突然想着要执拗一次,想着要慢一次。偏要抬头挺胸,在这“慢”中仰着脸迎接那雨。要在这下雨天里好好看看这下雨的天。
这种想起来傻里傻气的行为,真正做起来,反倒不觉得傻了。在看到灰蒙蒙的天的一刹那,在冰凉的雨滴落在眼角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平静。
孟浩然诗云:“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滴,虽是一个动词,在此处却是极静的。
而相应的,雨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明明是动的、是闹的,却偏偏给人一种安静的错觉。这让我想起现在网络上流行的雨声录音等,这些声音被用来安抚失眠的人们,让他们在“安静”中睡去。原本我很不解,为什么要给失眠的人播放声音,而不是创造安静的环境。在此时,我才知道,原来安静不是只有客观、外在环境的安静这一种,还有一种更难得的精神上的安静。而直到现在,我方能有幸体会这份静。
这份静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被我们忘记了,被我们抛在了心里的某个角落。而雨,只是让我们停下脚步,躲在某个温暖的角落,打开记忆的大门,去和这份静叙叙旧。可惜,随着经济和科技的发展,雨不再成为阻碍我们为着生计奔波的障碍,反过来,雨成了催促我们急急前行的东西。
今天是我的“偏执”令我有幸再次和这份静叙了叙旧。
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有一个或几个难忘的下雨天。我也不例外,而其中的开端便是幼时故乡庭院里的“疏雨滴梧桐”。
幼时国家经济尚未走上快车道,农村经济倒是没有如今这般不受年轻人待见。但身为工人兼职农民的父母经深思熟虑,仍觉农村经济难以发展,生活、教育条件都较城市有很大差距,于是二人一同奔向大城市打拼,试图让我在入学前成为“根正苗红”的城市人。就这样,我成了当时的“农村留守儿童”。
当时的我应是到幼儿园学习的年纪,但农村没有正规幼儿教育。所以,大部门时间我就跟着爷爷、奶奶在农村的街头巷尾“游荡”。而这种“游荡”是很无趣的,因为老人们聚在一起有他们的游戏或话题,他们会下下棋、打打牌,或者讨论一下什么时候适合下地种什么粮食、蔬菜,而我通常只是孤单的一个人在一旁逗逗蚂蚁或拿着树枝在沙地上胡乱“创作”。碰巧赶上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时,就跟逢年过节一样的高兴,但这样的高兴总是可遇而不可求。想来这也可以反映出当时计划生育政策执行的确实很到位。
而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是不知道有没有尽头的,所以当时的期盼就是下雨。
因为下雨天爷爷奶奶就出不了门,就会跟我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棚子下,一起看雨、听雷。期间,爷爷还会突然打破安静给我讲几个故事。
记得当时的雨又急又大,伴着电闪雷鸣,畅快淋漓。不消一会儿,庭院的泥土地面上便流淌起了条条“小河”。偶尔的,这条条“小河”会搬运几颗石子,或者冲出几条不停弯曲身体的小虫;不远处的墙角或台阶下,总是会出现几只蟾蜍的身影,它们在雨中一动不动的蹲坐着,好像一尊尊石像;屋檐下的雏燕偶尔鸣叫几声,似乎是做了什么美梦,在呢喃着向母亲诉说。还有那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就像被巫师混合了什么药水、施了什么魔法以后产生了什么魔力,让人欲罢不能,总是要狠狠的大吸几口。除此之外,院子一角的青桐,也总是要成为一处景色。
青桐是我国传统树种,身姿挺拔,高耸入云,枝叶繁茂如层层青云飘于树周,疾风劲雨打过而不知所踪,只剩得几点疏雨滴滴嗒嗒的从叶尖落下,分外祥和有趣。
就在这祥和有趣中,爷爷给我讲岳飞的大忠,讲三国的大义,讲自编农村小故事的种种人情,讲分享,讲尊重,讲勤勉,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客观而论,故事编撰得很普通,甚至有些拙劣,幼时却听得兴趣盎然。其中的道理大且纯正,当时却因年幼不能领悟多少。
随年月虚长,身入尘世,常为名利所诱,为世俗所欺,为上司所逼,为“厚黑者”讥讽,为“鸡汤”所灌溉。曾多少次深以自己的“落后”而以为耻,险些行出些厚黑、强人之事。但每每此时,心底总有一个声音被唤起,化为坚韧的缰绳拉住我,让我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每每悬崖勒马,自惭之余,总百思不解声音之来处。而今想来,这声音就是当年爷爷讲的故事,它们已经随着爷爷的言传身教深入我的血肉、骨髓,以至心灵。它们就是我心底的那份静。是它们替爷爷一直守护着他最疼爱的孙子,也守护着孙子心中的那一份自己独有的平静。
风一阵一阵的袭来,令这雨更凉了。我却很高兴。因着心里重新点亮了那份平静。
我伸出双手,迎着那风,恳请的说:“走走停停的风啊,不知可否载我一程,一起去看那疏雨滴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