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不怨恨,不忘恩

“哈,换屏保了吗?”,我问小Q。

“嗯啊,怎么样?”,小Q仰起头对我的惊讶不无深意的反问。

新换的屏保好似二家人的合影合成。

画面的左面,在一座新屋前。

一位年纪大些奶奶坐着,看起来精神不怎么好。一对中年夫妇左右分坐,靠后排中间站着小Q,比小Q年龄稍大的一女,比小Q年龄稍小的一男,分别站在小Q两旁。小Q的左右胳膊被各个挎着,双手自然的搭在前面坐着的老人的左右肩上。

看起来一家人和谐自然。

这是一张太过典型的居家合影版画。

“我亲奶,我亲妈,我亲爸,我亲弟,我亲姐”,小Q指着左边画面中的那些人,笑着一一点给我看。

屏保的右面,是一家二代的合影,一幢新楼前面,同样的前排坐的夫妇,后面站着小Q和我所知的小Q的弟弟。

这一家看起来依然和谐无暇。

“我爸,我妈,我弟。”

“不错哦,大团圆了”,我笑着,冲她挑了挑大拇指。


小Q是我的老乡,也是我朋友的表妹。大学毕业后,来深求职,朋友让我给留意下工作,正好我们部门招工,经过一系列考核,我们顺利成了同事。

工作中我们成了搭档,生活中她也顺着和朋友的辈分叫我“姐”。


朋友在背后给我简短的介绍过小Q的身后故事。年幼抱养,性格温和,懂人情世故,知利益厚薄,明言语褒贬,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


可是,我只是对小Q被抱养很好奇。

“她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吗?”

“抱养她的是我姨”,朋友答道。

“她亲爸妈是哪里的,她知道不?”

“她亲爸妈是我姑家”,朋友又说,“本来就是拐弯抹角的亲戚。”

“她应该不知道吧,从小到大,我们都不提,时间久了,都忘记她是抱养回来的了。”

“那你姨家咋舍得送人呢,自己的亲骨肉哦。”

“唉,计划生育撵的呗,我姨夫又想要男孩。”

“我姑嫁过去,又好几年没有孩子,他们村那些神神叨叨的老人就说让我姑抱养个孩子,做个‘引’,就能怀上孩子了。”

这种风俗,我也有所耳闻。


在我们那个经济不怎么发达的农业小城,总有些问题在科学无法给出完美答案的时候,借风水先生,神汉道婆之手备个移木接花的治疗方案。

当然,也正是有被这歪打正着的偏方治疗好的完美结果,才让这种乡间旁门随着人类的繁衍,还生生不息并堂而皇之的占领着自己一方被信奉的天地。

久不生养的夫妇,在穿梭各大医院的生育门诊后,依然不如所愿,怀不上一子。出于下策,先去领养个娃。或许这样,那久不受孕的女子反而不久后会怀上梦寐以求的孩子。

真的解释不了。

只是生下自己的孩子后,有的家庭会把领养的孩子再送回去,而有的家庭则会对自己领养的孩子更好,因为他们信奉是这个孩子给他们带来的好运。

小Q的生父是三代单传,这在当时的农村,本身就是让人感觉到人丁单薄的一个家庭,再加上小Q奶奶那传宗接代的老思想,根深蒂固,让小Q的亲妈在嫁到他们家的那一刻,就担负起了一个比愚公要移走的那座山还要重的巨任。

爷爷走之后,奶奶就是一家之主。

只是,小Q的降临,一家老少还是欢喜的。

奶奶也舍不得自己的亲孙女,只是已经有个大孙女了,这个孙女再留下,计划生育槛赶上了,外孙子就别想要了啊!对于一生信奉“无后即断根”的老人来说,这就是一道致命的符。

绝不成,说什么也不能让祖宗香火在儿子这辈断了。

给儿子讲自己做寡母的心酸,讲被同宗旁族的轻视;给儿媳拉没儿的难,无儿人家的人轻与语微……,她没有强迫他与她,只是这种沟通,却以它无形的威力绑架着来不及诉求不同想法的儿子和儿媳。

只有送走了这个,才有在计划生育的许可前提下再生,只有再生,才能有生到儿子的可能。

唯有妥协,妥协。

小Q就这样被决定送出去的。这种情况下,即使是送,自然也是送给自己的亲戚会好一些,毕竟,以后在对待孩子方面,会更靠谱些,至少感觉看在都是亲戚的份上,不会给孩子多少苦头吃。

“送”的口风,即使不是大张旗鼓的口碑相传,但也以它固有的速度在亲戚圈狂播。

朋友的姑姑家,条件比较好,在镇上,做农资种子生意。门面越来越多,可膝下无子的忧心,却像把战锤,越敲越重,虽无声响,却似万钟齐鸣,日日挞在心间,响在耳边。

此时,正焦头哪里找个“引”的姑姑,接到消息,二话不说,抱小Q就回家。

中间常有的什么保密契约,都不抵“就是我自己的孩子养”的承诺,让连心的母子决然撒手放开。

姑姑自然图的也是知根知底,即使以后相认,也还是亲戚。


小Q告诉我,她的童年很快乐。

因为她的到来,姑姑家第二年就添了个大胖小子,这个就是小Q的弟弟,即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弟弟,但是她们的感情却是天生的亲近。

姑姑家经济条件不错,虽说很小时候就抱养的,却真的是当自己的亲生女来养,买不来足够的奶粉,自己就在院落里养羊,给小Q补充营养,待家里添了弟弟后,甚至和弟弟一起还享用着母乳。

别家孩子有的,她会有。别人家孩子没有的,她也会有。没有血缘的痕迹,在谁都看不出丝毫破绽。甚至,在弟弟懂事后,还抱怨爸妈偏心姐姐。

朋友的姑姑和姨都是在一个镇区,只是姨在镇下的农村。

镇区划的孩子读中学,都要到镇上。

中学时,小Q的同桌就发现,“你和俺村里有家人可像,她家也有个女娃在咱学校,有空你去瞅瞅”。

小Q一直没放心上,即使越来越多次的被其他力图证明自己眼不拙的孩子拿来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起时,小Q还只是当成玩笑。

只是,那次的校门口,正好碰到同桌,和她一直说起“和自己很像”的那个女娃时,小Q才真正的意识到“大家不是玩笑”,她们真的好像,好像,除了个头儿。

后来,小Q回家也把自己觉得“和一个女娃好像”的事儿,回去讲了,可是,没有人惊慌失措,有的就是父母平静的回答,“有啥奇怪的,这世上长的像的人多了去,只是有的人可能没有机会遇上,你们遇上了,是你俩的缘分”。

看似无心的提起,实则也加入了少年的狡黠,只是父母的不动声色没给小Q在心里演历千遍而可能出现的破绽留点滴抓到的可能。

年少败给了老成吧!

后来,谁都没有再提起。只是小Q多了随同桌去了她们那个村子玩,同桌还领了她去那个和她长的像的女娃家,记得很清楚的是,每次去那家玩,那家的人对她都特别的亲,走的时候,拉着手,还塞可多的花生,大枣啥的。

在年龄的抻长下,小Q已学会暗地的从亲戚邻里嘴里打探关于自己身世的口风,可是总是无果。

正如三毛所说,刻意去找的东西,往往是找不到的,天下万物的来和去,都有他自己的时间。

再后来,小Q怎么继续这个疑问,无从所知。

生活一如平常,按自己的步伐走着这从不会重复的日子。一切也就随其自然。

想想那个时候的小Q,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不是在想证实却又很模糊的意识中左右求证?心会时时抽搐,神态却还要佯装无事般的坦然。


直至年前,小Q接到家里电话,让早点回家,今年弟弟要相亲。

弟弟是打小就是自己最亲的,做姐姐的义不容辞要早些回去帮忙张罗。

“其实,是我亲奶奶身体不行了,怕熬不住时日,要在临走前给我道个歉,对送我出去的这件事上,她觉得愧疚于我。”小Q眼中闪着些许泪光,稍稍低下头。

“我妈说,我奶心里是一直念着我的,好多次,她都去镇上我养父母的店铺过,远远的瞅瞅我,看我过的好不好。”

忤逆内心的执念,还是像深埋在泥土下的种子,在沉寂了一冬又一冬冗长的时光下,被春风召唤着,醒来……


“我奶年龄大了,今年冬天特别冷,哮喘的厉害,怕……,就央人到我养母家说想见见我,看我养父母能不能给答应。原本我奶也没想我养父母答应,毕竟送出去的时候都有协约,以后谁都不能提孩子这茬儿,只是老人心里觉得亏欠的很,说靠老脸也要违一次约,要不,走的不心安。”

“我养父母都是懂礼节识大体的人,这么多年了,没有打骂过我一次,有时候给弟弟闹,他们都是凶弟弟的多。回去后给我讲我的身世时候,还顾及我能不能接受,担心我怨恨不怨恨他们。其实,我早就想着我是不是抱养的,哪有那么像的人儿,哪有那么巧的事啊。只是我一直印证不了,现在,好了,她们告诉我了真相,我心里反倒一颗石头落了地似的。”

“你恨你爸妈吗?”我笑着问。

“怎么会呢。虽说,生母不如养母恩,但是,她们毕竟都是与我有血缘的人啊,你不知道,当年,我在那村玩时,一踏进她们家门时,就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就像我生活了多年的家,想找个什么就去那里找,一找一个准,那个时候我就怀疑给他们家有关系。”

“我养父母给我说这事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都笑出声了,吓他们一跳。我表现出来的平静,还让他们担心我不正常了,其实,我的心胸可比他们想的辽阔的多呢。”

“说到底,他们还是担心我会不会不管不顾的回我原来的家。其实他们有多多虑啊,我永远都是他们的女儿,我还要为他们养老送终呢,养我这么大,可不能白养了。”

“姐,我现在有两个爸妈,还多了姐姐弟弟,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小Q掩饰不住的眉飞色舞。

听过太多关于孩子得知自己是抱养后怨恨自己亲生父母的故事,小Q的故事却例外的给我了另一个结局。

随年岁渐长(zhang),阅历见长(chang),幼稚的消亡,纯真的误伤,她背后或许曾经经历过许多埋怨和委屈,内心如何挣扎,如何校正,我们无从可知。只是现在,一切都彰显着它成熟的模样。


生命的画卷还很长,未来里面还会被画上什么人,什么景,还有什么故事,都是那么的不可知。

已经过的,养育之恩,提携之恩,相助之恩,救急之恩,指点之恩……莫不是当事人局中行为正或偏,最后演绎出纠缠不清的是与非,好与坏。

只是眼下,多想岁月静好,没有怨恨,没有抱怨,所有的一切在岁月的淘洗后,只留下真情,留下感恩。


我在想,如果每颗心都装满了宽容,善良,理解,感恩,会不会更清澈透亮呢?会不会更散发着无以伦比的光辉,给这世间的嗔怨再没有留下驻足的阴影之处呢?

想,有时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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