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份上映的、日本导演是枝裕和新作《小偷家族》,在戛纳电影节放映结束后,据说获得了观众长达9分钟的鼓掌。紧接着没多久该片便荣获了第7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
我想,一部好电影也如同一部好书一样,是值得我们反复去品读的。况且,我个人觉得,这部影片倘若不用心仔细去看,只看个一两遍,是很难看懂的。因为单就其中的人物关系想要理清,恐怕都会让人伤一番脑筋。再者,这部影片倘若不坚持看到最后,你是难以置信“小偷家族”居然是由六位毫无血缘关系的“陌路人”组建在一起的。不看到最后,你是无从了解这六位主人公各自的身世,更无从获悉他们每个人的身后原来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血泪史”……
再比如说,导演为何要拍这样一个题材的影片?他想通过这样一部影片内容向观众表达什么?是人性的善与恶么?若是单纯的以好人或坏人来盖棺定论,小偷毋庸置疑是坏人了,其行为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只是在这部影片当中,我却分明看到的是一个个心地善良、内心有爱的“小偷”,看到的是一个感情和睦,相互理解、彼此关爱、温馨幸福的“小偷家族”。这样的家庭看似与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一个普通家庭没有什么分别,除了他们以偷东西为生以外。
同时我也在思考着另一个问题,那就是片中的几位主人公,他们一个个都是四肢健全的人,抛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且不说,先说阿治夫妇,他俩正值壮年,完全可以找一份正当的事情来养家的,为何偏偏要以偷盗为生呢?
而年轻漂亮气质出众的女孩亚纪,也完全可以找到一份正当的职业养活自己,却偏偏要去从事那样一份不体面的职业,表面看起来她并没有像家里其他人一样有实质性偷东西的行为,实际上她一样在“偷”……
再说奶奶,她是这个家庭里唯一每个月有固定收入,甚至还买了保险的人。怎么看也都是耄耋之年的人了,可是她一样在偷东西……
最后说说影片中的两个孩子:祥太与树里。
祥太正值读书年龄,本该与其他孩子一样每天背着书包去学校的,却在阿治那“只有不能在家里学习的孩子才去学校”的谎言下,每天背着书包去商场超市偷东西。
至于五岁的小女孩树里,从一个受虐家庭逃离到一个“小偷家庭”,不得已跟着这家人开始了偷盗生活。
综上所述,这个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老中青少都在偷东西,看起来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小偷家族。只是这里面的每一位小偷似乎与与我们日常新闻媒体报道中的小偷、以及与我想象中的小偷都不太一样,至少他们的本性在我看来都是善良的,你似乎从影片中看不到他们人性中“恶”的存在,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关爱着对方……
比如阿治带着祥泰与树里一起从超市里偷出来的两幅价格不菲的钓鱼竿,阿治一直将它们收藏着,他并没有为了钱将鱼竿卖掉,因为他知道阿治一直都很渴望有这样的一副鱼竿去钓鱼——
比如奶奶每个月从亚纪父母那里要来的三万块钱,奶奶并没有据为己有,而是一分未动地存在银行里。有一次存钱时,当着亚纪的面故意说出了密码,其实是为了有一天她离世后亚纪能够将这笔钱取出——
再比如去超市里偷东西,哥哥本来让妹妹在外面等着不要进来偷东西时,妹妹却悄悄跑进了超市,哥哥为了掩护妹妹不被抓住,随手拎起一袋水果就往外跑,引得店里的工作人员去追赶他,情急之下,跳下天桥,将腿摔骨折了......
再比如奶奶去世后由于出不起丧葬费,一家人将奶奶的尸体埋在了屋子里。待到案发以后,信代独自一人承担了全部罪责入狱……
因为丈夫之前有“前科”,她不想他罪加一等。
我们中国有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影片中的这对夫妻却让我们看到了什么是“患难见真情”!
……
那么,如此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偷东西?仅仅是因为生活所迫,为了生存吗?他们真的是在偷东西吗?
其实,看完整部影片的时候,我想到了自己几年前读过的一本书《夏山学校》,想到了书里面提到过的与偷窃有关的文字——
“孩子偷窃是情感上不满足。一个病态孩子的偷窃多半是因为没有爱,他的动机是不自觉的,每一个经证实的的少年偷窃犯都觉得没有人爱他,他的偷窃行为是想得到一个贵重东西的象征。不管他偷的是钱、珠宝还是任何其他东西,他的潜在愿望都是偷到“爱”……”
这段文字让我忍不住要将影片中的六位主人公予以对号入座——
奶奶是一位年轻时被丈夫另寻新欢抛弃后,孤独到老的女人;
亚纪是一位高中毕业后离家出走的少女,出走的原因是因为父母离异,父亲重新组建家庭。(而亚纪的亲生父亲则是奶奶前夫后来再婚的儿子。)接着她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由于父母偏爱妹妹,导致她在家庭中备受冷落与忽视,于是离家出走;她在做援交工作时用的就是她妹妹的名字,由此可见她对同父异母妹妹的嫉恨。
再来说阿治夫妇,警署里,当警察分别审问他俩的时候,我们才了解到,信代之前是一位已婚的性工作者,阿治是她的客人。俩人后来在一起被信代的丈夫发现,丈夫盛怒之下要杀了他们俩个,阿治出于正当防卫杀死了信代的丈夫。
影片中关于阿治的身世资料,只给我们透露了这么多。
但是当警察问他,教孩子偷东西不觉得惭愧吗?
他如实地回答不免让人心酸,他说:“那我也没有别的可以教的了”。
但由此,我们基本可以判断出阿治从小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了。
至于信代,当她洗澡时,五岁的树里问她胳膊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时,她说是被熨斗烫的。
警署里在回答警察的提问时,她说,“我想是因为我憎恨我的母亲吧!”
然而仅就这些细节描述,已经能够让我们窥见到,信代其实从小就生长在一个缺乏爱、甚至是一个饱受虐待的家庭里。
最后说到两位小主人公:男孩祥太与五岁的小女孩树里。先说祥太,他其实是很小的时候被阿治夫妇“偷”回家的。但他们告诉祥太,他是被他们砸破车窗救出来的。实际上,根据剧情推测,应该是阿治在停车场偷盗时,见到独自待在车中的祥泰,瞬时起了心念,将祥太一并抱回了家。因为妻子信代无法生育。我想他们一定是非常渴望有一个孩子的。而祥太这个名字也是阿治原来的名字。我猜想阿治将自己的名字给了祥太,潜意识里应该有让自己重生的寓意吧。
当祥泰跟随阿治去停车场拿着铁锤敲击窗玻璃偷盗的那一刻,他忽然间像是被“敲醒”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当年被阿治偷盗时顺便偷来的孩子。而不是阿治一直告诉他的那样,他是被父母遗弃在车中,被阿治救出来的。
只是当他将心中的疑问托盘而出时,阿治并没有告诉他真相。
所以,阿治夫妇虽然把他当成亲生儿子般对待,他们一直渴望他能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祥太却始终无法叫出口。因为他的内心一定非常渴望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他的内心一定一直在找寻自己的亲生父母……
五岁的女孩树里,她是影片中第一个一出场身份就相对明朗的人,是最后一个走进“小偷家族”里的,第六位成员。
影片通过“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表达方式,通过一对男女的激烈争吵以及斗殴,提供给了我们了解树里家庭背景的线索。
五岁的树里应该是一对年轻夫妻在还没有准备好做父母时的“意外产物”。因为妻子说:“我也不是想生才生的啊!“言下之意,当初她并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是迫不得已才将孩子生下的。
另外,透过这对夫妻之间激烈的争吵,也可以了解到这对夫妻的婚姻状况。首先,他们缺乏夫妻间最基本的信任。孩子都已经五岁了,爸爸却说:“还不知道那小鬼是不是我的种呢?”妈妈则埋怨说:“还不都是因为你,总是消失个无影无踪才会这样!“由此可推断,丈夫是一个经常性不回家的人,于是妻子就疑心丈夫在外面有女人。那么对于一个毫无安全感、整日疑神疑鬼地担心会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哪里还有心思去照顾自己的孩子?她唯一乐此不疲地事,恐怕就是拿自己的女儿当“出气筒”,以泄自己内心那无从倾诉的委屈与积怨了吧。倘若丈夫能够尽到一个做丈夫做爸爸的职责,每日按时回家,或许她就不用整日生活在疑神疑鬼、提心吊胆、坐卧不宁之中,她就会安心的在家里照顾好孩子。
其次,身为父母,他们相互间推卸照看孩子的责任与义务。
爸爸:“不是叫你照顾好她的吗?”
妈妈:“平常都是我在照顾,你也该照顾一下吧?”
孩子不见了,他们不是着急的去找孩子,而是在家里争吵推卸责任。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是在女儿不见了两个月以后才报的警。而且,要不是幼儿园园长去家中探访,事情暴露,恐怕这对夫妻还会一直隐瞒下去,他们的心里,恐怕是希望孩子永远不要被找到才好。在这对夫妇的眼中,女儿显然是多余的,是他们感情的绊脚石。
可见,五岁的小女孩树里实际上同样生活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甚至还经常遭到亲生父母的虐待。因为当她被信代夫妇收留以后,他们从她的身上发现了很多的伤痕。
……
所以,整部电影,从奶奶,到阿治夫妇,亚纪,再到祥泰与树里,我们表面上看到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偷东西,实则他们是在偷寻他们各自内心深处、长久以来缺失的那份——源自家庭里的爱……
此时,我们或许才明白了,是什么样的因缘让这六个人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了一起,
正如《夏山学校》作者说的那样,“没有一个快乐的人,会不由自主并继续不断地偷东西。对一个惯性小偷要问的问题是:他的背景如何?他的家庭快乐吗?他的父母经常告诉他真话吗?他为什么对他的父母不尊敬?他觉得他们不爱他吗?一定有什么类似地狱的东西藏在他的心中,才使他变成一个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