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的成功离不开运气,我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经历,还真是。我现在是一名供职于金融机构的普通律师,既没有成为高管,也没有成为知名大状,离世俗的“成功”标准还差得很远。但是,由于一系列的好运气,我脱离了社会的最底层,有了为生存以外的东西发愁的资格。而我的很多小伙伴,没有这样的运气。
我的第一个好运:没有被遗弃的女孩
我是80后,生在一个贫穷的小市民家庭,父母是小生意人,也就是个体户。那个年代的个体户,很多都发达了,不过我的父母并不在“发达”的行列,他们一直很穷。最悲催的是,他们很想生一个男孩,结果却接连生了三个女孩,我是老二。
我记忆中的童年时光不是没心没肺的快乐,更多时候是在父母的争吵、爷爷奶奶的嫌恶中度过。那个时候,很多人(包括我的爷爷奶奶)主张把我们送给别人,继续生男孩。但我的第一个好运气来了——我爸妈都不同意把我们三姐妹的任何一个送给别人,坚持自己抚养。
按照现在的眼光,把孩子送给他人是荒谬的,自己抚养是正常的,但在当时,把女婴送人的做法非常普遍,通常是送给没有生育能力的夫妻。其实能被送到这样家庭的女婴运气还算好的,更多女婴的命运是被遗弃。
我家住在城关镇(也就是街道办事处)的对面。大概是遗弃孩子的父母认为把孩子放在政府机关门口,可以增加孩子的存活率,所以我家对门几乎成了被遗弃女婴的“指定地点”。这让我有机会亲眼见识到遗弃女婴的行为的多么的普遍。
在我的记忆中,有那么几年,隔三差五的就会在半夜或凌晨听到婴儿凄厉的哭声,于是大伙就都知道了,城关镇门口一定多了一个竹篓子,竹篓子里一定放着一个女婴。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的父母坚持自己抚养三个女儿,是顶住了很大社会压力和舆论压力的。尽管他们夫妻之间有很多矛盾,但是在这一点上,他们采取了惊人一致的立场。
我上大学的时候到孤儿院做过义工。每次想到那里的孩子呆滞的眼神、落寞的神情,我在同情之余,也禁不住暗暗为自己感到庆幸——我有一个家,不必在孤儿院长大。
这是我的父母给我的初始运气,有了这个好运,我才能享受接下来的更多好运。
我的第二个好运气:一个在大事上无私的妈妈
看多了对母亲“无私的爱”的歌颂,可能很多人觉得,母爱就是无私的,天底下的母亲都是如此。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我们稍微看一点社会新闻就知道,显然不是。
根据我的观察,真正能做到无私奉献的母亲其实是少数。很多人在一些小事上无私,但在大事上却非常自私;还有一些母亲,无论大事小事都很自私。那些在吃穿上对自己省吃俭用,在人生道路的选择上却要求孩子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的父母,就是典型的小事“无私”,大事“自私”。
最近一直很火的《欢乐颂》,里面就刻画了一个对儿子很无私,对女儿很自私的妈妈——樊胜美的母亲。在现实生活中,像樊胜美妈妈这样的母亲非常多。
我自己也是一个三岁孩子的妈妈,我在很多事情上也愿意无私付出,但是我的无私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呢?我会愿意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事业和人生追求吗?我无法毫不犹豫的给出“无私”的回答。幸好,命运没有让我面对这样的两难抉择。
命运把这个难题交给我了我的母亲。
前面说过,我家很穷。但是我的父母是非常能干的,他们都是技艺精湛的手艺人。我爸爸是一个钟表修理工,妈妈是一个自学成才的裁缝。按理说,这样的手艺人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是很吃香的,他们有足够的能力过上不错的日子,但是命运给他们安排了太多的波折。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有很多机遇。其中一些机遇,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把握住,还有一些,他们放弃了。我妈妈就放弃了一个可能改变她命运的重大机遇。
我妈是个大美人,汉族人,却是高鼻梁,凹眼窝,有非常分明的脸部轮廓,以及让人艳羡的大长腿,最重要的是,我妈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酷似新疆人。她因此得了一个外号——俄罗斯。
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姑娘眼里出西施”。我妈的美是公认的。作为一个饥荒年代出生(我妈1960年生)的农家女孩,我妈显然没有经过什么特殊的后天培养,所以她的美,只有“天生丽质”四个字可以形容。
还有一点,我妈非常善于交际,她的朋友很多。如果回顾我妈的一生,会发现她的好运来自于家庭的很少,来自于朋友的很多。1989年,我妈的朋友就给了她这么一个机遇——去深圳。
我妈一个好朋友的哥哥在深圳做生意,发展得很快,非常需要形象气质俱佳、善于交际、具备一定文化水平(我妈高中学历)又信得过的助手,我妈是绝佳人选。这位老板“三顾茅庐”邀请我妈妈去深圳,我妈含泪纠结了N个不眠之夜后,选择了拒绝。我妹妹那时还没有满周岁,我妈说,她无法抛弃三个年幼的女儿独自去深圳。
很难说这个选择是对还是不对。你可以说,我妈完全可以去深圳发展,等赚到钱把一家人带到深圳去,也许我今天就富二代了呢?
这是另一个版本的历史,有可能发生。但在我妈做选择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深圳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我妈会遇到什么困难,没有人知道,我妈出去赚钱的这几年,三个年幼的女儿在老家会遭遇什么,会不会成为某个强奸案的受害人,几年以后还认不认识自己的亲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当时没有任何人能够给我妈提供实质性的帮助,比如帮忙照料三个孩子。
这就像一个俄罗斯轮盘,赢了得1个亿,输了一切OVER,赌吗?其实我妈赌的不是她自己的人生,因为她的人生只会更好不会更差;我妈赌的,是三个女儿的人生。感谢我的亲妈,她没赌。她用自己的前途给三个女儿买了一份人生保险。这份保险不能让我们飞黄腾达,但足以让我们免于堕入地狱。
有了第二个好运气,我才有了被第三个好运气眷顾的机会。
我的第三个好运气:一对重视教育的父母
前面说过,我家很穷。穷到什么程度呢?感谢改革开放,饭还是能吃饱的。毕竟我的父母都有一门熟练的手艺,而且他们非常勤劳。但他们的手艺和勤劳,也仅够养活一家人而已。
我家的房子,在县城的老城区,属于砖木混合结构。没错,其中一大部分是木制的,如果有人在二楼走路,一楼的人可以听到清楚的脚步声,而二楼的人则可以透过楼板之间的缝隙看到一楼的人在干什么。最糟糕的是,木头挡不住老鼠。每天晚上睡觉,我都能听到天花板或木制楼板上一群老鼠呼啸而过的声音。有时它们还会爬到蚊帐上,很是恐怖。
我不知道有多少80后住过这样的老房子,至少我的同学里面,住这样房子的人是极少极少的。所以我很早就知道,我家比其他同学家穷,而且穷很多。
虽然这是个破房子,但是这个房子非常幸运的坐落在我们县城排名第一和第二的两间重点小学之间。按照规划,我家三姐妹都可以上排名第二的重点小学。但我爸妈认为,上第二好的小学是不够的。
到我姐上小学的时候,我爸妈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找关系送她上排名第一的重点小学。对于底层劳动人民来说,子女能上县城第二的重点小学,应该没啥好折腾的了。所有人都这么想,但我爸妈偏要折腾。他们成功了。后来我也上了这所县城最好的重点小学。
上了重点小学,加上自己的努力,我一路考上了重点初中、重点高中,然后是名牌大学。我的高考成绩是全县文科第一名,但我没有考上北大清华,而是去了武汉大学。当年我县的理科状元考上了北大,也只是刚好够上录取分数线。
我县10年考入北大清华的学生数量之和,很可能还不如某些重点中学一年的数量。从我县这么差的教育质量可以看出,我妈是英明的。第一和第二的微弱差距,很可能造成后来的巨大差距。
我爸妈在为女儿择校上如此追求极致,在有关教育的其他方面,也是不遗余力。他们几乎没有直接管过我们的学习,但是也从来不让我们管学习以外的事情,比如家务。哪怕自己半夜忙完再去河边洗衣服,也不让我们做家务。
现在看来,我爸妈的做法不符合全面发展的先进教育理念。但是在当时,这样的做法意义重大。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的女儿:读书上大学是唯一的出路。
在我家,从来没有考虑过上大学之外的第二条路。这在底层社会的家庭中是极其罕见的。更常见的情况是,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出去打工,然后给找个对象,结婚生子,代代相传。
运气这回事,够用就行
我这辈子遇到的好运气远远不止这三个。我生在80年代,遇到改革开放,大学扩招,遇到很多贵人的帮助,等等。
当然,如果我的运气能更好些,比如我是一个男孩,或者我当初被送到一个条件更优越的家庭,得到更好的教育,或者我妈妈当初去了深圳,发财了,然后把我接走,我成了深圳人……我今天会不会过得更好?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性,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的运气已经足够好了。
要成为金字塔尖上的人,一个人可能需要非比寻常的好运,还要付出非比寻常的努力,这样非比寻常的组合是很少的。
但我想,人的运气只要不是差到任何努力都无济于事的地步,就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还不错的日子。
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我们承受的好运,已经足够让我们的努力和才干发挥作用。如果你能看到这篇文章,我相信,你的人生一定也被很多好运眷顾过。
另一个角度来讲,如果我们有机会帮助那些运气极差的人,比如贫困山区连饭都吃不上的孩子,我们就应该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们。也许一点初始的好运,就能为他们带来一系列的好运,进而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我相信,如果一根稻草能压死骆驼,那么,一点星火也能燃起整片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