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站在餐厅门口拨通了木果儿电话 “你在哪儿呢?”
木果儿从座位上起身,向着餐厅门口的夏雪招手“你往左看。”
夏雪挂了电话朝木果儿走去,走近,两个人相视一笑,一起坐下。
“好久不见。”木果儿笑。
“好久不见。”夏雪也笑。
“咱俩得几年没见了?”
“我也记不清了,得有几年了吧。”
“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过得怎么样?”
“不要总这么老套好不好?”
“那应该怎么说?”
“你该说几年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哦,不是,你变漂亮了,你的性格一点儿都没变。”
“怎么可能?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有吗?我感觉你一点儿都没变。”
“变了,变得更加自信了。”说完夏雪哈哈大笑。
木果儿也跟着一起大笑“好吧,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觉得不自信。”
“少来,每次都是你甩的我,你还不自信?”
“我就是因为和你在一起不自信才……”
“好啦,好啦,你不是打算咱俩就在这儿干坐一晚上吧?”
“噢,不。你来点菜吧,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木果儿递过菜单。
夏雪翻着菜单“我也不怎么愿意点菜,我一看菜单就特别有食欲,一点就多。”
“那你多点点儿,我也有点儿饿了。”
“服务员,点菜。”夏雪抬手。
“来一个烧味双拼,一个锡纸鲈鱼……”
木果儿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相见的两个人竟没有一丝陌生和隔阂,几句闲聊过后,自己刚才等待时的焦虑和不安也随之而去。看着对面这张曾经让他整个少年时代都为之魂牵梦绕的脸庞,他的内心安稳、舒然,有一种久违了的归属感和幸福感。一瞬间,他脑海里甚至闪过要和对面这个女孩儿结婚生子、一起终老的念头,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他那些不靠谱的想法和过往的斑斑劣迹给吓散了。
“喂~喂~”夏雪连着喊了两声。
“啊,怎么了?”木果儿回过神。
“什么怎么了,我问你喝什么。”
“哦,我都行。”
“那就两杯鸳鸯。”
“鸳鸯?”
“就是奶茶。”
“那算了,给我杯白水吧。”
服务员走开,两人又相视一笑。
“你……”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又笑。
“你先说。”木果儿。
“你刚才想什么呢?”
“额……我在想,我们以前好像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起面对面吃过东西。”
夏雪托腮想了一会儿“好像还真是啊,哎,看我这恋爱谈的,我也是醉了。不行,我这也太亏了,我得再点几个贵的菜。”
“行,服……”木果儿抬手要叫服务员。
夏雪按下他抬至半空的手“唉,逗你呢,你还当真了。”
两人四目相望,一股暖流从手间传向心间,手上的手慢慢滑开,滑至指尖,手下的手反手成为手上的手,紧紧握住,手下的手抽也抽不走,也就不再抽走。
时间凝固,两人无话,话多余;也无表情,五味杂陈。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服务员端着托盘微笑,桌面上的两只手分开。
“我是真觉得挺对不住你的。”木果儿低头转着水杯。
“对不起我什么?”夏雪托腮看着木果儿。
“一次一次的……来来回回,还有……太多了,反正都是我的错。”木果儿继续低着头。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你,虽然每次你离开了我都很伤心,甚至有时候会特别恨你,但冷静下来之后,我又会给你找出一堆理由。我们从认识到现在只有最开始同班了半学期,然后你去了特长班,我去了一班,这还好,至少每天还能见到面;然后高中你在育英,我在一中,这也还好,最起码每个月都还能见到面。后来大学我去了台州,你去了北京,大二没结束,我又去西安当了一年兵,考上军校又来了厦门,一直到现在。你刚才说咱俩从来没有单独在一起吃过饭,那也得能在一起啊,初中、高中没有钱,更没有时间,还得防着家长和老师,大学有时间了,也没人管了,却又离得那么远,当兵呢,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想想这些我也就没那么恨你了。”
“嗯,那就好。”
“好什么好,我能这么想是因为我大度,我通情达理,但你不能这么想。”
“我也没这么想,我是说你不恨我就好。”
“这还差不多。你怎么突然来厦门了,出差吗?”
“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鬼才信。”
“骗你干嘛,我真的是特意来看你的。”
“不说算了。”
夏雪吸了一口奶茶,突然抬头一脸坏笑“你又失恋啦?”
木果儿尴尬苦笑道“给我留点儿面子好不好,我真的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才来找你的。”
“本来就是,要不你来找我干嘛?”
“就算真是这样你也不用说出来,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含蓄了。”
“这有什么好含蓄的,习惯成自然,还不是被你给训练的。”
木果儿又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生气啦?”
“没有,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都没生气,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不生气是因为你大度,但我确实太不好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过分。”
“知道就好,知道就说明还有药可救。”
“我当然知道,我心里一直都很愧疚,每次……”
“不听你说了,我要吃东西了。”
夏雪知道木果儿又要开始那让人情绪低落的自责和悔恨了,她赶紧转移话题。她不想把难得的一次见面搞得这么苦情,她天生是一个乐观的女孩儿,也成熟于同龄人,生活在她的脸上总是显得那么温和。
木果儿握起筷子,夏雪掏出手机。
“等会儿,我要先拍照,你往后点儿。”
木果儿无奈地笑着说:“我们合张影吧,我们好像也没有合影。”
“哼,想得美。”夏雪收起手机。
杯筷交替,气氛渐佳,看着夏雪开心的样子,他心里隐隐生出另外一种不安,他怕她误以为自己这次又是来与她和好的。虽然一见面,他自己也是控制不住地往那方面想,甚至表现出来的就是那个意思,但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一个是军人,一个习惯性不靠谱的人,两个人已经不可能了。
这次来的初衷只是为了看看夏雪,再找个恰当的机会送她一些钱。他希望这钱无关炫耀,无关承诺,最好也无关感情,最起码和以后的感情无关,就是单纯的分享和祝福。他知道对夏雪来说很难不产生一些想法,因为他自己都不能百分百确定这就是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只是对他来说,如果夏雪能不怎么生气地收下这笔钱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最起码他内心的愧疚感会减轻一些。
“嗳,你刚才想说什么?”夏雪抬头问到。
木果儿转动眼珠思考“我忘了……奥,想起来了。”他喝了口水顺下嘴里食物说:“我是想说你头发又剪短了,和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差不多。”
“部队不让留长发。不过你这头发……”夏雪笑了笑,没再继续说。
“怎么了?难看吗?”
“难看倒不难看,可能不习惯吧,那些兵哥哥的茶壶盖头看多了,再看别的发型都觉得有点娘。嗳,你们搞艺术的是不是都要留长头发?”
“哪有,我身边就我一个留长头发的,再说我也不是搞艺术的,我是做设计的。你怎么说的话和那些大人们一样。”
“这叫成熟好不好,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永远长不大。”
“在你面前我怎么都成熟不起来。从上学那会儿就这样,你成绩好,体育好,文艺也好,样样都好,男生喜欢你,女生也喜欢你,老师还把你当成宝,你干什么都不慌不忙,胸有成竹。我呢,就只能在你身后看着你,追着你,默默地崇拜你,只能通过时不时耍耍小孩子的手段引起你的注意。”
“你可不要小看小孩子,他们才是最厉害的,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充满想象和激情,永远不知疲惫,就算失败也不害怕,反正总会找到办法达成心愿,大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说得好像就和你有孩子似的。”
“我从我小侄子身上看到的,我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你更不像你说得那么不好,要不然你怎么能考上那么好的学校,而我……”
“考学又代表不了什么,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现在是挺好的,但你不知道高考之后我都经历了什么,我爸和我妈经历了什么,像你这种高考考得好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我当时英语也没考好,我们有小分限制,英语不过关我哪个学校也去不了,考完英语我就给家里打电话说我肯定要复读的,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复读要用的书都整理好。你为什么不复读呢?谁都有发挥失常的时候,再说你不是因为来那个了吗?对,就和沈佳宜一样,你看过《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吗?”
“看过。”
“你哭了吗?”
“没有。”
“没哭?你不觉得这电影和咱俩很像吗?”
“我不觉得。”
“你不觉得吗?你看你学习也特别好,也为我扎过马尾,高考也是因为来大姨妈没考好,然后我……”
“但我还没有结婚啊。”
“我知道,但是……”木果儿突然明白了,夏雪不是不觉得像,而是她不喜欢那样的结局,她不想成为沈佳宜。
“这部电影我是在重庆看的,当时刚好在做毕业设计,晚上我们七八个同学包了一个小包厢,那天好像就只有这一部新片子,我还记得我第一眼看到这部电影名字的时候,心里就想这肯定是一部烂片,因为我总认为好电影的名字都不会太长。可随着电影开始放,看着沈佳宜和柯景腾我就想起咱俩初中高中那会儿,越看越像,刚开始还觉得挺美好的,可越往后看心里就越着急,替他俩着急也替自己着急,急到最后就是后悔和害怕,眼泪止不住地流,我也不敢擦,怕被旁边的同学看到。从电影院出来我就给你打电话,可那时你已经换号了,我也想不到谁能有你的号码,然后我就一直打那个空号,边打边哭,边哭边求上帝,希望他能显一个神迹,让你能接到我的电话,可最终还是没人接。那时候我特别绝望,我感觉我就像柯景腾失去沈佳宜一样彻底失去你了,我一路走回了学校,边走边想起和你在一起的许多事,最后回到宿舍还写了一首诗。”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上帝不让我接通电话是在替我惩罚你呢。”
“嗯,我觉得也是,上帝他老人家肯定不喜欢我这样的信徒。”
“你的诗没带吧?”
“怎么,你要看吗?”
“我是想看看你这又哭又闹得最后能写出什么来?”
“我还真没带,回头我发你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说那些年也有个女孩为我扎马尾,她考试也没考好,我没有好好珍惜,那些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等等类似这些话。”
“就这些?那算了,你还是别给我看了,给我留点儿想象的余地吧。”
“好吧,或者我回去好好改改再给你看。”
夏雪微笑不语,夹起一块青菜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眼睛轻松地看向周围。
“部队生活怎么样,好吗?”
“好啊,管吃管住还发工资,每年两套衣服,坐火车不用排队,好处多了。”
“那你是打算一直呆在部队吗?”
“应该是吧,出来不也是工作吗?既然都是工作那我还不如呆在部队里,而且现在我越来越觉得部队挺好的,人都简单、真实,也重感情,挺像上学那会儿的。”
“嗯,也是,社会是比较复杂一些,但其实你去哪里都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我可不想成为什么厉害的人,那得多累啊,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那你不会觉得生活太无聊了吗?我是说……有些时候。”
“不会啊,我觉得每天都很有意思。”
“真的吗?为什么我觉得生活越来越无聊,只是偶尔会有些有意思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也在慢慢变少。”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就是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知道你想要什么吗?”木果儿被说中了心思,语气有些急迫。
“你是说要什么样的人还是要什么样的生活?”
“这有区别吗?”
“我对人要求比较高,对生活比较容易满足。”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我和你刚好相反,我对人没什么要求,对生活比较挑剔,也不能说是挑剔,就是总想较劲,和生活较劲。”
“叫什么劲?”
“就是越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硬让我做的我偏偏不做。”
“你这哪叫和生活较劲呐,分明就是神经病嘛。”
“是,我是有点儿不正常。我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操控我,但我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我就和一切看起来有可能是在操控我的人或者事情作对。”
“没有人要操控你,是你自己在和自己较劲。”
“可能吧,但是现在都已经习惯了,有些东西我可能真的享受不了。”
“比如呢?”
“比如婚姻,还有家庭、孩子、熟人、各种聚会,反正只要人一多,或者发生一些幸福快乐的事情,我都会觉得不自在,就想躲得远远的。”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夏雪看着木果儿皱起眉头。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感觉挺没劲的,自己变得越来越冷漠,也没兴趣再认识什么新朋友,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想被麻烦,最不愿意的就是和熟人联系,还有见面。”
“为什么?”
“不见面呢,总觉得还有机会再见,也盼望着再见,可一旦见了就没什么再见面的理由了。也不知道该聊什么,聊深了吧,根本就聊不下去,甚至连这个朋友最后都得聊没了,聊浅了吧,净是一些应付和客套的废话,特别假也特别累,所以还是不联系的好,偶尔还能想起以前一些美好的经历,所以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呆着。”
“那你一个人呆着都干嘛?”
“什么也没干,就呆着。”
“是因为北京压力太大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怎么感觉我都不认识你了,以前你可不这样。”
“没发生什么,可能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悲观吧,我总觉得人生特别徒劳,总感觉人活着就是不断重复着用长时间的痛苦换来短暂的幸福,然而当幸福开始了,也就意味着它离结束不远了。我特别讨厌这种不断失去的感觉,亲人、朋友、青春,反正你越是觉得美好,想努力留住的东西,它反而失去得越快越强烈,所以我尽量不让幸福发生,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尽量让幸福之前的痛苦过程长久一些,反正就是特别害怕,害怕失去,更害怕无聊。”
“害怕就能不失去,不无聊了吗?你这是逃避,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只能让问题越来越大。人都一样,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有些无法改变的事情没必要太强求,顺其自然就好,活在当下。”
木果儿无奈地苦笑“小雪,这些道理我都懂,真的,但是就是做不到。有时候我特别讨厌我自己,讨厌自己的那些想法和情绪,但有的时候又很享受,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所以这一切其实也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你不会是得抑郁症了吧?”
“不知道,我还真担心过自己是不是得抑郁症了,我还上网查过应该怎么预防和调节,其中一个方法是多吃鸡蛋,这对缓解抑郁有好处,我现在基本每天都吃鸡蛋。其实,我也问过我一个有抑郁症的朋友,我这样到底算不算抑郁症,他说我和抑郁症根本就挂不上边儿,说得好听点是矫情,说得难听点就是装逼,装逼成瘾。”
“我觉得也是,就是矫情,好日子过多了,没事闲的。”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过我这种感受吗?双鱼座也挺爱胡思乱想的。”
“偶尔矫情一下谁都会有,但得有个度,超过那个度就不好了,毕竟那不是真正的生活。”
“那你觉得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就是活在当下,让自己开心,让自己身边的人开心,不要整天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可能人和人还是不一样,你看咱俩异地那么多年我还觉得挺美好的,但和其他女孩面对面谈恋爱却从来没有超过两个月,每次都觉得特别累,也不美好。还有高考,考专业的时候我报了十几个学校,没有一个是省内的,就就想去一个离家远点的城市,当时没觉得什么,后来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我才明白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喜欢回忆过去,也喜欢幻想未来,就是不喜欢呆在现在,也不喜欢陪在谁身边,我特别享受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和依依不舍的离别,还有深深的思念,我觉得那才是最美好的感情。”
“距离产生美是么?”
“对呀,你不觉得吗?如果两个人天天在一起就会被生活中各种琐碎的事情搞得庸俗、疲惫、麻木,平淡到没有任何冲动和感触,最后两个人要么都忍了,将就着生活下去,要么就挣扎,挣扎着就挣扎散了,反正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你说得也太绝对了吧,这只是你这么认为而已,你不能因为你自己觉得不幸福就把所有人的幸福都给否定了,大多数人都过得好好的。”
“其实他们……好吧,是我不适合这种生活,可能其他人也挺享受的。我说过嘛,我真的不适合结婚,要是能有个人能陪我谈一辈子恋爱该多好。”
“你这是耍流氓,是不负责任。”
“爱情只是爱情,它不是婚姻,也不是生活,更不是什么责任,它就是一种冲动和感觉,你不要老给它赋予那么多使命,这样它就不是爱情了。”说完木果儿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从没来用过如此激烈的语气和夏雪说话,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说得那些话。
夏雪先是一愣,接着表情和语调也变得严厉“狗屁逻辑,你这是在为自己玩弄感情找借口,现在就是像你这种不负责任的人太多了,社会才这么乱。”
“算了,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再聊下去咱俩得打起来。”木果儿勉强一笑。
“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成熟起来,你现在的样子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夏雪并不买帐,仍旧一脸怒气。
两个人陷入沉默。木果儿又一次感到不被理解,无法沟通,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局面。来之前,他根本没打算要和小雪说这些话,他想的是两个人一起回忆回忆过去,聊聊现在,说说未来,一起渡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再找个机会把钱送给她,自己就悄悄离开。现在,他有点儿后悔,后悔说了那么多连他自己都不确信的想法,他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如果是换成别人他会随便敷衍几句草草结束,然后赶紧离开,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联系。可对面坐着的女孩是他整个青春时代里最重要的一个人,他不能就这么离开,因为青春已经离开了,如果她再离开,曾经那些美好的时光也将灰飞烟灭,青春将一片空白。
“木果儿,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那么任性。人生到了一个阶段就应该想这个阶段该想的事情,做这个阶段该做的事情,你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把工作做好,找一个合适的女孩儿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孝顺父母,回报社会,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我才27岁,刚毕业三年,现在想这些是不是还早了点儿?”
“虚岁都28了,不早了。再说像你这么晚熟的人就得早点儿打算,你初中的时候挺早熟的,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你还不如那会儿成熟。”
“那时候是幼稚装成熟。”
“那现在呢?”
“现在?说不清楚,可能得再过十年才能知道吧。”
“十年?你知道这十年意味着什么吗?这可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十年,等你三十六七岁想明白了不觉得有点儿晚吗?”
“可我又没浪费这十年,一样有收获,又没有谁规定说哪种人生就一定是好的。”
“行吧,我又不是你妈,等有一天你明白过来别后悔就行了。”夏雪斜了一眼木果儿,低头咬着吸管。
“怎样过都会后悔的。”木果儿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我说你生气的样子真可爱。”木果儿坏笑。
“搞笑,我为什么生气,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谁说的,我可以你唯一爱过的男人。”
“但你却爱过很多很多的女人。”
“可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那个,而且是初恋。”
“说得真好听。可你根本就不爱别人,你只爱你自己。”
“我就是因为太爱自己了,所以更爱别人。”
“爱着爱着就跑了?”
“就是因为太爱了,所以趁着还算美好的时候离开,留一段美好的回忆。”
“回忆,你整天就知道回忆,除了回忆你还能不能有点儿别的?”
“什么?”
“真正踏踏实实去爱一回,两个人一起努力,有了困难一起克服,而不是逃避,真真切切感受一次爱情是什么样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感受过,但那并不美好。”
夏雪沉沉叹息,无语。
“说得好像就和你感受过似的。”木果儿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感受过?”
“你有男朋友了?”
“对啊。”
“什么时候有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顿了好久,木果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夏雪倔强的眼神,他慢慢低下了头,是啊,他已经没有权利再要求对面这个女孩为他做什么。他心里只感到一阵失落,虽然这次见面他也没有想要和她再次复合,但他没更想到那个让他频频回头的人竟已经有了别人,他有想过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但没想到就在今天,此时,除了恍惚和沉默他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
“我对你真有那么重要吗?”
“那当然。”木果儿一脸真诚。
“我和你说过,我允许你走进我的世界,但不允许在你在我的世界里来来回回。”
“我知道,但……”木果儿心里很确定他是爱对面这个女孩的,但他又是那么地讨厌生活,讨厌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慢慢消耗掉彼此,由爱到恨,由恨到平淡,最后把平淡过成习惯。
“小雪,你刚才是骗我的吧?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男朋友。”
“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有。”
“我相信。小雪,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
“你不要太自恋,我不是在等你,我是在等那个对的人。”
“真希望我就是那个人。”
“看来你已经成不了了。”
“小雪,我爱你,但我没办法和你一起生活,我没有办法和我爱的人一起生活,我的爱太脆弱了,它经不起生活的考验,我可以失去你,但我不能失去这份爱,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木果儿低下头,表情痛苦 。“你一定觉得我还是在逃避……”
“你不是逃避,你只是太爱你自己了,你就是个自恋狂。”
“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不能让你幸福,我没有办法让任何人幸福。”
“我不需要你让我幸福,我自己能让自己幸福。”
“小雪,如果有一天你要结婚了,一定要告诉我,我想亲眼看看你穿婚纱时的样子,我做梦都想看你穿婚纱的样子,看着你……”
“你不要再说了。”夏雪眼角湿润,把头转向一旁。
“小雪,你是我在最认真的年纪里最用心爱过的人,我知道你有多好,所以我只愿意你幸福,就算和我无关,我也愿意你幸福,因为你就应该是幸福的。”
“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我知道。就是因为我知道什么是幸福,所以我才要离开你,如果能让你幸福我情愿一个人痛苦。”
“我幸不幸福和你的离开没有任何关系,要离开你就尽管离开,没必要感到良心的不安,更不用找这么好听的借口,这只会让我觉得你很虚伪,反正对我来说这又不是第一次,我早就习惯了。”
“无论如何我的良心都不会安宁的,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只是……我配不上你,这对你不公平。”
“公平?这和公平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只有最好的人和生活才能配得上你。或者……”
“什么?”
“算了,那更不公平。”
“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我胡思乱想的。”
“我想听,我今天就是想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哎,其实……”木果儿一脸为难的表情还是没办法再说下去。
“你说不说?你觉得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聊这些吗?”
木果儿舒了一口气说:“我曾经幻想过,幻想你出了车祸或者得了重病,毁了容或者卧床不起,我出现在你面前和你说‘小雪,嫁给我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甚至想过,如果你死了,我就守着你的照片和我们的情书过一辈子。”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夏雪一脸困惑的表情。
“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我才能配得上你,我才会心安理得和你在一起,也只有这样,我才会去面对生活,愿意面对生活。”
“为什么?你究竟是太自卑还是太自负,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夏雪一脸不解。
“这和自卑、自负都没关系。我说过我经常会沉溺于一些很悲观、很怪的情绪里,那些情绪很容易让我陷入到自己感动自己的想象中,我会把自己想象得高尚、悲壮,甚至伟大,但现实中的我太不堪了,高尚不起来,也悲壮不起来,平淡到让我厌恶,所以我才总想较劲。对生活,我渴望平凡中的不平凡,渴望不美好中的美好;对你,我是爱,也怕失去,但更多的是亏欠。”
“你欠我什么?”
“我辜负了你太多的承诺,欠你的情太多。”
“你交过那么多女朋友,那你欠的情债未免也太多了吧?”
“我不欠别人的,只欠你的。”
“都是她们甩的你吗?”
“不是,谁甩谁不重要,因为我对她们足够好,就算离开我也问心无愧,而对你,我做得还远远不够。”
夏雪无话,低头喝了一口奶茶。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欠你太多了吗?”木果儿接着说。
“什么时候?”
“就是那次我下乡写生,结束后顺道去你们学校找你,住在你们学校的招待所那次。那天我的鞋和袜子太臭了,我就把它们就放在门口,但屋子里还是很臭,你进来以后捂着鼻子帮我到厕所刷鞋、洗袜子,当时我只觉得特别难为情,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很臭,可你就那么一直忍着给我洗完,还假装笑话我。从小到大只有我妈和我奶给我洗过袜子,而且当时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了,你不但没有生气,还对我那么好,后来我越想越感动。”木果儿哽咽,调整呼吸。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欠我了?”
“不是。后来我问你,为什么我那么不好,不懂得珍惜你,总让你哭,可每次我想回到你身边的时候,你却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接受我,爱我。你说在你心里我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因为贪玩而迷乱了方向,你相信总有一天等我玩累了就会回到你身边。那时候我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人像你一样爱我,包容我。从前没有,以后更不可能会有,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一定要让你幸福,就算死也一定要让你幸福,因为如果你不能幸福,就没有人能配得上幸福,可是慢慢我发现,我能给你的幸福远远配不上你的爱。”木果儿眼眶含泪。
“我对幸福的要求没有那么高,是你想太多了。”
“不!只有最好的幸福才能配得上你。”
“所以你就选择离开,如果你离开了我还是不能幸福呢?”
“那我就让自己更加痛苦,当你看到我的不幸你也会觉得幸福。”
“你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夏雪摇头。
“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幸福?”
“我不会告诉你的,因为没有任何意义,你都不能让自己幸福。”
“因为我不渴望幸福,幸福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幸福,要是我也不渴望幸福呢?”
“不可能,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你热爱生活,是个好女孩,你应该幸福。”
“你不要总把自己想得那么不好,更不要以为自己很特别,或者很另类,人都一样,生老病死,快乐忧愁,大同小异。你以为的你并不是真的你自己,就像你以为的我不是真的我一样。”
“对别人我不知道,但对你我就是不好。”
“你很好,木果儿。你对我真的很好,特别是在初中、高中的时候,你给我的幸福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它值得我一生珍藏。每当想起那时候的你,我对你就恨不起来,这也是为什么我能一次次地原谅你。你刚才说咱俩和《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里面的他俩很像,那我也用里面我很喜欢的一句台词告诉你我的真实感受‘因为被你喜欢过,所以我不觉得别人有多喜欢我’,到现在我还没有遇到一个比你对我更好的人 。”
木果儿心底一股暖流涌起,泪水顺着他的眼角留下,他双手掩面,泪闸越想关紧越是关不紧,泪水在手掌的按压下花成一片。过了很久,他在几声颤抖的喘息过后,双手缓缓移开,带走脸颊的泪痕,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得身心轻松,眼睛直直盯着水杯,脑袋空空。
“你哭什么?”夏雪笑着说。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很感动。”木果儿又开始抽泣,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那也用不着哭吧。”
“我也不想哭,但就是控制不住。”
“你太压抑自己了,你根本没有你说得那么冷漠、那么厌世,你只是害怕受伤就把真实的自己给伪装了起来,面具戴的太久就以为那是真的你。其实你还是当年的那个你,真诚、善良、善解人意,处处替别人着想,不要再带着面具生活了,那样很累的,就做你自己不是很好吗?我喜欢那个真实的你。”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趴在桌上放声哭泣,内心所有的负担与压抑通通融化,化成水,化成气,化成喘息和嘶吼,随着身体剧烈的起伏飞出身外。夏雪笑着擦掉眼角的泪水,伸手去安慰他,在指尖触到他身体的瞬间 “嘀”的一声,他惊回到现实。
此时,木果儿正慢步在小区里,他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转头看向身后。一辆汽车正停在他身后,车内一双冰冷的眼睛在看着他,他靠边让出主路。
刚才他边走边幻想,身体靠着记忆和惯性沿原路走回了小区,但他现在还不想回家,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回到屋里,立刻会换上一身舒服的衣服,要么是靠在床上玩手机,要么是坐在电脑前刷着无聊的网站。他不想这样浪费掉这个美好的午后,不想换掉那精心搭配的,穿了还不到一个小时的衣服,他想找个地方接着把刚才的故事编完。
他环顾四周,然后走到树下的运动器材里,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坐下,身体随运动器材有节奏地动着,脑中开始追寻刚才的画面。他刚想起自己和夏雪的最后那段对话,就被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扰得心烦,他转头随着声音望去。
小区门口站着三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一女两男,都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很是熟络。对于此类人的年纪,他一向都拿不准,单看他们着装和仪态,应该是四五十岁的样子,但再看看满头的银发,却又是六七十岁的人才会有的。
其中一个男人说着说着,回身朝小区门口的另一侧喊道:“你麻溜的,就等你呢。”
小区门口的另一侧,一个中年女人从自行车车筐的背包里取出一个黑色数码相机,边摆弄着边朝这三个人走去,被喊了一声后,脸上露出生气的表情回应道“我还不想拍你呢。”
中年女人越走越近,三人已经站成一排,摆好了姿势,中年女人举起相机往后退几步,又往前走几步,找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后喊道:“一二三”,对面三人一起喊道:“茄子”。
可能是太久没有见到这种拍照的方式,那声“茄子”喊出的同时,他觉得全身肉麻,有点儿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为面前的四个人感到不好意思,还是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而觉得不好意思,总之他不好意思再去看他们。
他想还是回家算了,其实躺在床上静静地把白日梦做完也挺好的。他起身走向单元门,在经过小区主路时,耳边传来喊声“小伙子,小伙子,你等等。”
他本能地站住转头去看,只见手拿相机的中年女人正朝自己的方向边走边招手,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周围确实没有其他人,他缓步朝她走过去“阿姨,您是在叫我吗?”
“小伙子,耽误你一点儿时间,帮我们拍张照片。”中年女人笑着说。
“行。”两人朝小区门口走去。
“真是太谢谢你了。小伙子,你住这个小区吗?”
“嗯。”
“你住几号楼啊?我以前住三号楼三单元201,就那栋。”中年女人转身指给木果儿看。
“哦,我就住这栋楼。”
“小伙子,你是北京人吧?”
“阿姨,我不是北京人。”
“那是在这儿买的房?”
“我租的。”
“哎呀,你们这些外地孩子来北京打拼真不容易,现在北京的房价都贵上天了,你这一个月房租多少钱?”
“3000。”
“这么多呀。哎呦,你这辛辛苦苦挣的钱不都交给房东了。还是我们那时候好,我们的房子是单位分的,以前这片都是棉纺厂,我们几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是棉纺厂的职工,刚好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就一起回来看看。”
“你啰不啰嗦,谁愿意听你这些废话啊?”刚才喊话的男人说道。
中年女人白了这男人一眼,转头又笑着对木果儿说:“小伙子,你会用这相机吧?”
“就直接拍照就可以了吧?还需要调什么吗?”
“不用,我都调好了,直接拍就行。”
木果儿接过相机,退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喊道:“一二三”,“茄子”四人满脸笑容,齐声喊道,但声音相比之前小了许多。
“小伙子,你再多给我们拍几张。”
“好。”木果儿没有再喊一二三,而是半身、全身、横幅、竖幅各拍了几张。
“阿姨,我拍了好多张,您自己选一下。”木果儿把相机递回去。
“小伙子,真是太谢谢你了。”“谢谢你啊,谢谢……”
“不客气。”木果儿笑着转身离开。
转身的瞬间,他突然感觉这四个中年人的状态特别像自己考上高中后回初中,考上大学后回高中,拜访老师和回忆往事的情景。几个许久不见的朋友,走在熟悉的校园里,吵吵闹闹,开怀地大笑,不时有学弟学妹投来羡慕崇拜的目光,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此刻也都变成了珍贵的往事。
或许前二十年和后二十年才是人生中最幸福的阶段,还没长大和已经老去,成熟不起来和不想再成熟,不管是世界对他们,还是他们都对世界都充满包容和善意,真实地表达自己,用力享受着即将开始的和即将结束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