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那年夏天,不知怎么回事,我忽然就开始头痛。
开始只是清晨起床有些疼。到后来,疼的时间越来越长,程度也越来越重。
村里的赤脚医生看了两次,也不敢再继续看了,告诉我爹尽快带我到镇上的医院去看看,免得给耽误了。
然而,镇医院的医生一通检查下来,依旧查不出任何原因。我爹只好用自行车驮着我回家,一路上不停的唉声叹气。
从医院回去,我就每天蜷着身子窝在床上。
那天上午,我正使劲掐着两个太阳穴,隐约听见屋子外传来我爹的说话声。
另外一个声音是谁,却分辨不清。
我有些好奇。毕竟我们这小山村总共只有二三十户人家。从八十岁的爷爷奶奶到还在吃奶的小娃娃,就没有我不认识的。
正好奇呢,竹帘子一掀,走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我爹跟在他身后放下竹帘子,又快走两步,与他并排走着,指着我道,小先生,这就是我闺女。
阳光透过玻璃窗子照在少年清秀的侧脸上,我发现之前从未见过这么个人。
大叔,别这么叫。我叫仡楼意,惯熟的人都喊我阿意。你也这么叫就成。
我吃了一惊。
我虽是汉人,然而久居苗地,已历数代,对苗疆的事情大概还是有些了解的。
苗疆有十二宗支,即十二大苗姓。仡楼这个姓氏排名是相当靠前的。这少年这么小就能被我爹称作小先生,想必有两下子。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莫非我爹怀疑我是被人下蛊了?
愣神的功夫,阿意已走到床边,看着我问,阿妹,你还记得你头疼前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我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低头想了好一会儿,道,不记得了喔。
我爹在一旁催,再好好想想。你啥都想不起来,人家阿意要怎样解嘛。再过几天你通知书应该就下来了,好不了咋去城里上学?
阿意淡淡地道,能想起来是最好了,实在想不起来也没事。我心里已经有了初步判断。
我闷头苦想。忽然想起来,回学校看中考成绩那天,同班的阿云给我吃过炒面。我之前从没有吃过那么香的炒面,阿云又难得亲近,为了表示自己很识抬举,我一连吃了好几口。
阿意凝眸沉思。
我爹忙问,阿意,有解蛊的法子吗?
阿意微微一笑,大叔,放心好了。这点小伎俩难不倒我。
说完,从背上的背篓里取出一个油黑发亮的瓦罐,从里面抓了一小把黑黝黝的粉末,倒在一只空碗里,交待我爹去外面采一些新鲜的蒲公英草来。
我爹忙出去采蒲公英草。屋里就剩下我们俩。我不敢看他,再加上头痛欲裂,也没心思说话。
阿妹,我这回帮你解了,你以后出门可得小心一些啊。这世上虽说还是好人多,但坏人也还是有的,遇到一个就倒了霉了。你,跟那个阿云有矛盾?阿意忽然问。
我使劲掐着太阳穴。阿云仗着她爸是镇上的领导,平时总喜欢捉弄人。尤其是我们几个山里的孩子。这其中又以我为主。
刚开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她,后来才从别人话里话外听出来,她是嫉妒我学习成绩比她好,长得也比她好看。
其实,她长得与我还有几分相像,打扮得又比我洋气。至于学习成绩,虽不靠前,但也不是那种太差的。况且,学校里都在传她一拿到毕业证,她爸就能给她在镇上安排个工作。
我实在不明白,我有啥可招她嫉妒的。
听了我的话,阿意问,你要是一直头痛,还能去上学吗?
我有些懵。这几天,我头痛得直想撞墙,以目前这种情况,的确是拿到通知书也不能正常入学。
好不容易考上中专,毕业就能分配工作。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只有我自己知道。
可我还是不懂。我不能去上中专,阿云又能从中捞到啥好处?她为啥要这样害我?
阿意忽然道,去年帮人解蛊去,听说有冒名顶替参加工作的。
还有这样的事?我惊呆了。一时间觉得头都没那么痛了。
正要细问,我爸捏着一大把蒲公英回来了。
阿意洗干净那些草,捣得碎碎的,掺在碗里的黑粉末里,看着我吃下去。又等了半个钟头,直到看着我吐出一大口又黑又黏的东西,才笑了一下,这就好了。
又看着我道,比蛊虫更可怕的是人心。阿妹,你到了外面,可千万要小心啊。
这些年,我一直牢记着他那句话。
那个善良的苗疆少年,虽只有一面之缘,我却一直清楚地记得他的模样,他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