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还没有电风扇卖。到了夏天,晚饭后,冲完凉,大家便会将竹竿编成的硬凉席担放在两张长凳子上。再搬几把椅子或竹躺椅,一家人或坐或躺,便开始了盛夏的乘凉。
有一段时间,我们会到大门口的外面去。那儿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周围的邻居都会聚集到这儿来乘凉。
空地前方连着的是几十级宽约半米,长约二十多米的石台阶。再往下便是一条宽约几百米的大河。河面上正对着台阶的是一座大石桥。石头的栏杆,石头的桥面,石头的大大的桥墩。在桥墩上长满了茂密的野草,可以到桥墩上去玩耍。有时候还有人站在上面往水里扎猛子。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河岸上乘凉。所以在炎炎的夏日也不会感觉到太热。
孩子们躺在竹床上,大人坐在旁边守护着,以免孩子不小心从床上滚下来。一面还慢慢地摇着大大的蒲叶扇,为孩子们驱赶蚊蝇。此时的孩子就会有一种浓浓的被宠爱的感觉。有时候父亲还会隔三差五地买来半个西瓜,让我们分享。
乘凉的人很多,很热闹,但彼此间隔一定的距离,又互不打扰。每个人都快乐极了、放松极了,天南海北地谈天说地。
躺着看天,于是孩子们往往都要先和大人们一起对天空探究一番。天空往往是深蓝的。而在深蓝的天幕上缀满了亮晶晶的璀灿如宝石般的繁星。一闪、一闪地在冲我们眨着眼睛。
最先要找到的是牛郎、织女星和他们之间的如雾般隔离着他们的银河。在牛郎星的两侧有两颗小星星,他们便是牛郎挑着的两个孩子。再就是找月亮旁边的北斗星。还有那皎洁的月亮。从细如娥眉,到圆如玉盘,无数个轮回。有时月亮变得不再明亮,而是混沌的橘黄色,周围还有一个大大的淡橘黄的月晕。大人便判断说明天会是一个极其炎热的天气。第二天,果真如此,热得让人受不了。
我们小孩子总是在看月亮的时候,伸出手臂指向月亮。这时大人们便会制止,说是月亮不能指,否则便会割我们的耳朵。吓得我们便不敢再指。但是到了第二天,又指向了月亮,就会被大人再次制止。周而复始,不厌其烦。
有时是表兄妹们聚在一起,便越发热闹了。若是年龄差不多的,我们便会轮流唱歌,十分尽兴。若是有年长一些的带头,则会开始先一起说好听上口的儿歌。小的孩子由大的抱着坐在腿上,按着韵律打着拍子,大家围成一圈。接着会缠着年长的给大家讲故事。他们都是已经快成年了的表哥和表姐。每次在一起,总忘不了提醒我们这些小孩,如何不要被人贩子掳了去。说是据说他们有一种药水,等走到孩子身边便会往小孩子头上一抹,这个小孩便会乖乖地跟他走了。叫我们一定不要给人贩子往头上抹药水的机会,我们都会使劲地点头。然后就开始给我们讲各种鬼怪故事,讲得我们越听越害怕,直至毛骨悚然,不敢再听下去,但又欲罢不能。
到了我年龄稍大一些的时候,我平时极其胆小,仍会疑神疑鬼的,料想必定与此有关。故而在成年后有一次看到一篇早期教育的文章说不能给小孩子讲鬼怪故事,不然孩子长大后易得神经症,是对孩子的一种精神伤害,所以我就更加坚定了绝不尝试着给孩子讲恐怖故事,不犯自以为因此可以锻炼孩子的心理素质的错误。让孩子免去了许多的惊扰。
闹着、笑着,往往到了十二点以后,才会凉快起来。而这时感觉困了,便不再闹,渐渐地、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一、两点的时候,睡得正酣,却被大人叫醒。说再不走就该下露水了,会得关节炎。孩子们于是便极不情愿地跟着大人一起收拾东西,回家去。
到了家中,便感觉如同进了闷罐和蒸笼。勉强躺下,身上粘粘的,不舒服极了。将就着挨在竹席上。后来终于疲倦得不行,才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
当我对女儿讲起这些往事时,女儿流露出了羡慕的表情,感叹地说:“我要是生在你们那个时候就好了,你们真快乐啊!”我说:“孩子,我们那时可是连电风扇都没有啊!热死了。”她仍然很向往地说:“那你们玩得多开心呀!我宁可不要电风扇!”
我细细一想,也是。那个年代的孩子虽然物质条件差,但真的是最无忧无虑的。充斥着整个童年的几乎除了玩还是玩,达到了最天真和最自在的状态。而现在的孩子,总要像赶场一样的上各种各样的兴趣班。看似可以自由选择,但实则几乎必上不可。业余时间所剩无几,只能按部就班地机械操作,哪里还有可能去体会童年的天真与无忧,尽情享受人之初的童贞快乐呢?
尽管我对孩子的这种时间和自由的被剥夺以及额外地付出感到内疚加心疼,不断地给孩子买好看的衣服,带她去吃想吃的美味,但我们都十分地清楚,这也不过是徒劳而已。孩子就如同一个人工喂养的笼中雀。再精致的笼子,再好的喂食,终改不了它不能尽情的、自由飞翔的命运。
他们最终究竟会因此而丧失什么?不得而知。但弊端已经显现,那就是至少他们自认为没有得到真正的自由与快乐,没有一个可以尽情舒展的身心去接触、拥抱大自然并且因此触及到自己的内心。很多本能的感受与能力因为省略而退化。孩子的天性和长本事的机会就是这样被剥夺的。
所以,我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想方设法的还孩子以时间和自由,也还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