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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生活陷入胶着与混乱中,她有一个熟悉但毫无默契的丈夫,两人的生活没有波澜,也没有惊喜。而她仍旧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养些不知名的鱼虫花草,每天烧不同的食物,过着普通家庭主妇的生活。
在大学毕业那年,同学都在打着鸡血似的忙着找工作准备面试,可她对未来是一片茫然,没有方向,更谈不上什么目标,进入职场也就没成为她的选项。
听到了“目标”这个词,她真的忍受不了了,她早已厌倦了集体的生活,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她也没办法弄清楚自己这些年生活的目标,像是一个被抽掉了灵魂的躯壳,每日浑浑噩噩,乱闯乱撞。
如今她想回归职场,一个个应届的小姑娘比她活泼外向有灵气。她尝试投出去简历,但回复的只有类似家政或者保姆的工作,就连一份普通的课外教师职业,对方仍旧挑三拣四地问她这些年做了什么。
她告诉别人她结婚了,对方会问,有孩子吗?摇头;那有怀孕计划吗?摇头,又补充了句不知道,随后是几秒的沉默。
30岁生日已过,她在朋友圈里发了几张自拍,她知道没人会在意她这个微不足道的角色。
同往常一样,清晨她去附近的菜店里买菜。今天是工作日,所以早上的菜店挤满了要给工作学习的家人准备午餐的大叔大妈们。
买菜回去的路上,她一路都在想,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无数次。
有时候她想着,或许好运会马上降临,她一直都很幸运,像她这样普通的女孩,在她的村子里一抓一大把,还有一些小时候比她优秀家境好得多的女孩,如今只能生活在家长里短中。有时候她又想,或许她可以尝试从家政做起,慢慢发展出自己的事业,可是她又没有想做事业的心。
她曾经拼命地想要离开她从小生活的那个封闭村子,而离开之后她仍旧是孤僻的。她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嫁人,而如今她竟然还有了一个小小的家庭。想到这里,她又感到安慰了,她不是一个无根的人了,虽然是两口之家,但毕竟她有家了。
这个憧憬了无数次的幻想,她可以在对方面前完完全全、没有遮掩的生活,对方非但没有嫌弃她这个农村人的身份,没有嫌弃她身上种种劣习,还对她宠爱有加,他告诉她,她可以一辈子不出去工作,他可以养活她。
当初听到这句话,她备受感动,同时又有些抵触。她留在他身边,并非想要依附他,她信任他,第一次无条件的信任一个人。
可是,她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的未来交给另一个人,她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每次与他吵架的时候,她都很希望自己有可以随时离开他的能力。从前的她多么骄傲,她从来不怕与人发生冲突,每次有冲突,她都可以坚守自己的底线,不卑不亢。而如今,她感到累,对两人的关系感到累,就算是对方的错她也懒得回嘴。
电话响了,她从胡思乱想中一下醒了过来,是丈夫打来的。
“喂?”
“嗯,知道了。”
丈夫中午不回来吃饭,又是她一个人。丈夫是一家证劵公司的普通职员,他们是校友,当初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而她正值大四,正打算到处求职。
那天他回学校办点手续,顺便找还在学校的同学叙叙旧。那天傍晚,他在操场上踢球,她则因为烦闷而在操场上一个人漫步。
那时候的她衣着简单朴素,有点微微胖,她为自己的胖感到自卑,羡慕那些长裙飘飘的女孩们。球恰好踢到了她脚下,她一脚踢了回去,正中丈夫的鼻子。丈夫鲜血直流,她吓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过了有几分钟时间她才反应过来要不要带对方去医务室,这件事之后他们认识、相恋,直到后来谈婚论嫁。
如此俗套的偶遇爱情故事,就这么发生在她身上。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谈恋爱。这是她的初恋。
后来问及丈夫为何会喜欢她这么普通的女孩的时候,他说,他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飒爽。她噗一声笑了,她跟飒这个词一点也不沾边,她就会窝里横,如今出了家门,连小猫小狗也能欺负她。
丈夫是学校本地人,之后在留在本地,考上了一个稳妥的工作。他们恋爱之后,对方父母想要给她也安排进体制内,而她则果断拒绝了。她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她藐视所有“关系户”,藐视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职业。
就这样,她留在了小城里,结束了一个人风雨飘摇的日子,开始了一段平淡无奇烦闷的生活,她还没想好如何去面对未来的种种风险,就已经把种种际遇扼杀在平淡的生活里。
从很小开始,母亲就嫌弃她的平庸,直到她考上大学之后,母亲才对她稍微改观,又到她嫁人之后,母亲对她的嫌弃似乎已经完全消失而是变为讨好和忍耐。
她与自己的家庭格格不入,哥哥越长越像父亲母亲,性格也完全按照父亲母亲设定好的规划成长着。可她,非但长相跟一家人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性格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孤僻。她拼命想要讨好父亲母亲,她努力学习丝毫不敢松懈,可是母亲对她的嫌弃似乎已经内化为一种习惯。
如今,这种嫌弃似乎消失了,但是仍旧能够在母亲与他人的对比中体现出来,比如谁谁考上了公务员,谁谁年薪几十万······每次母亲说起这些,她只是想说,她只是一个家庭主妇,没有什么可与人对比的东西。她真的很厌倦这种对比。
回到家里,时间还早,她打开手机,浏览微博看看新闻,一个广告映入她的眼帘,是学设计的广告,讲师是她仰慕很久的一个画师。
她点进主页,看了看价格,5000块,三个月。她有点心动了。她大学里学的设计专业,毕业后她曾想进入设计行业,后来这成为她一个梦想。而如今这个梦想似乎变得触手可及了。或许,学完之后她可以在家里做设计。
晚上丈夫回家,她与丈夫商量这件事,丈夫不懂什么是设计,不过价格也并不是很贵,所以答应了。
她加了广告上指定的账号为好友,了解了大致情况后,她付了款,对方把她拉进微信群、QQ群。群里很活跃,大部分都是大学在校生。
不久后开了课。她像小学生一样仔仔细细的听完每一节课,每次作业都做的很认真,大概设计真的需要的是天赋吧,尽管她很认真,可是老师并没有表扬她,每次给“小星星”奖励的人里都没有她。
三个月过去了,设计班结课了,她一次“小星星”也没有得到过。
她有些沮丧。同时她也意识到,要走设计这条路还长着呢。她浏览着管理员们的个人网页,知道有一个免费教人学设计的群,她加了进去。
一进入群里,她就受到群里人的热烈欢迎,她不知道,她已经小有名气。原来,在学设计的课程里,她的提问往往别具一格,那个管理员早就注意到她了。
她得知可以考级,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她开始按照考级规则练习起来。
每周五,管理员都在cctalk上免费讲课改图,她次次参加,她画他改,他彷佛在等待着她的提问,她和他慢慢变得有了默契。
每天,她都在同一个时间发出当天自己画的练习,没想到得到了大家的指正,管理员也给了他非常中肯的建议,她进步飞快,没有多久,她就练习到了5级,而管理员看到她的进步,也开始在群里夸奖她。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也彷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几个月后,她能够自己设计出一个人物。她欣喜若狂。或许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成为自由插画师。
她把图发到群里之后,开始与群里的人闲聊。 而每次闲聊,她都感觉到管理员在看着她。或许是自己想太多,她自己对自己这样说着,手上却开始搜索着管理员的各种消息,知乎、豆瓣、小红书······每次她发自己的画,管理员总能第一时间告诉她哪里不足,她的提问总能唤起他教她的热忱。
慢慢的,她开始痴迷于这个群里的一切,开始痴迷于与管理员的对话。同时她又有点怕,怕她哪天没有进步了,他就会忽略她了,毕竟每天来考级的人那么多,他哪顾得上她呢?
她开始学习化妆了。不管怎么样,她开始觉得生活里充满了意义。就连每天烧菜做饭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每天睡前,她都看一看管理员的网页,经常看到凌晨两三点。他那么温柔,那么帅气(他没见过他的样子,但是她坚定的这么认为),又那么有才华。她多希望她自己不是一个家庭主妇,而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女强人。
她沉迷于这个群,现实里满足不了她的,都通过与别人的谈话中得到满足。彷佛这里存在着无数个她青春期中可能会发展出的性格,这些性格渐渐拥有了自己的形,个个想要抢在前面占据上风,慢慢的,她不知为何会对这个她幻想出的管理员形象产生了疯狂的痴迷,她开始沉醉于这种单方面的痴迷。
与丈夫亲密时,她幻想自己与他的结合她才开始感觉到兴奋、享受,并且为自己这个时候可耻的幻想而羞愧万分。
她做梦了。她梦到她眼前是一桶装满汁水的肉,她看着溢出汁水的一只只木桶,眼睛血红,神色狰狞而兴奋,不放过流过她嘴边的任何一丝洋溢着欲望的甜美。她躺在床上,舔舐着嘴边残存的汁水,细数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不能控制的笑,这笑透着单纯的甜蜜但却是充满了怪异。
她惊醒了。她不明白这是发自于她内心深处的欲望还是别的什么,她紧紧抱住丈夫,但又很快厌烦这种情绪。她脑中如同有一千只爬虫在啃噬她撕裂她,她坐立不安,想要挖出几只,让她的大脑至少可以清醒一小会儿。可是徒劳无功。
就这样过了一夜,晨起的第一泡尿液中带着淡淡的燥红。
第二天她去群里发图,这次她的主题是“欲望”,他看了不说话。
她找他私聊,最终她鼓起勇气说,她喜欢他。
对方只是淡淡一句:“哦”。
再无消息。
她感到快要窒息。
一瞬间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她牵着母亲的小指然后说她喜欢牵着小指,母亲粗暴地甩开她的手,夹着咒骂声。她几乎要哭出来,但是怕母亲又会劈头盖脸骂过来,也就忍住了。
她呆立在风中,不知所措,她感觉全身血液停止流动,呼吸急促,她任由寒风吹打,耳朵冻到微微发麻。
她如行尸一般挪回住处,世界开始远离她。
她孤身一人再次陷落于井中,她下沉、下沉、下沉,却永远都到不了底。
这下沉令她恐慌,但却又让她感到自己活着,因为她全身紧绷的神经至少在这时开始放松下来。
胃酸开始涌入口中,又酸又涩,胃炎又发作了。
深夜里她全身绷紧发抖,睡不超过4秒就醒来,就这样反复持续了整整两晚状况才稍微好转。如上次一般,她又开始带着扭曲的幻想,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之后每次遇到这种状况,她就感到某个角落里有个发着寒光的生物在紧紧盯着她。
她恨透了这个人。接着她又想到,他本就是一个伪善者,一个自认为可以理解世间苦难的令她恶心至极的虫蚁之徒。
渐渐的她开始撕裂、癫狂,被折磨得形消影瘦。
她不时的想起那个把土豆放入下体来保护自己贞操的女孩。这是她的另外一半,她把恐惧、欲望所有一切有可能支配她的东西统统锁在身体的某个地方,待她不经意之时,这些东西就会如洪水猛兽般将她淹没。
她缺少控制他们的权利。
她不曾拥有过支配自身的权利。她自己就是被驯养成为一个可以随时为所爱之人牺牲的半成品。之所以是半成品而没有成为成品,是因为她在快要被训练成熟的关键时机,逃跑了。
她要跑到天涯海角,跑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跑到看不见听不见他们的地方。
总之,她要逃跑。
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丈夫愁容满面地看着她,险些掉下泪来。
“仁爱医院”四个大字印在床单上。
她穿着病号服,坐在床边。镇定剂的作用刚刚消退,她浑身无力。
她已经生活不能自理十来天了,如今刚拔了尿管。
这段时间她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一会失魂落魄,一会喊着要跳楼,一会非要逃走。
做了三天的电疗,她清醒过来了。
她已经忘记发生什么了,清醒的时候只是看着丈夫忙来忙去,他记录下她的饮食,给她清洗换下来的衣物,像呵护宝宝一样宠着她。
她看着他,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