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二)(16)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
一晃之间,十几年的时间已过去。
在和平村里,人家在变多;在山上墓地里,坟茔在变多。
这是循规蹈矩的自然现象,无法逃避。生活,对每个人来讲,就是一种负担,尤其是生活在这种不太平的年代里。
人间没喜剧,尽皆苦愁人!
1932年3月9日,在日本军队的撺掇下,末代皇帝溥仪,从天津秘密潜逃至东北,在吉林长春成立了傀儡政权:满洲国,又被称之为“伪满洲国”。在人们的心里,埋下了耻辱与仇恨!几十万的东北将士,在张学良的统领下并没有抵抗,这成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悲哀!于是,日本鬼子占领了东三省。中国人民从军阀混战到敌人的侵略,是雪上加霜的苦难。
一日,烈日当空,在一座高山上,有一个威武霸气的年轻人,他骑在一匹大白马上,背弓挎箭,一手拎着双管猎枪,戴着墨镜。他仰天一声长啸,然后喊道:“请给我翅膀,我要飞翔!”
山林间回音荡漾。
有两只雄鹰在上空盘旋飞翔。
山风猎猎,英俊飘逸的他像是天将降世——
一座土山上,草深林密。略有湿泞的地皮上,树荫下草丛中,会有迅速长大的各种蘑菇像是撑起的一把把不计其数的小雨伞拱破龟裂地皮躲藏其中,却又似在故意露出破绽等待人的来捡。
在这几年里,岁月的这张无形大网里,仍旧在打捞着黑白的日夜,而生存在日夜中的万物生灵,有新生,有死亡,逃不脱这千古难变的自然规律!
站在土山上,就可以眺望见变小的和平村轮廓。
有五个青春少女在捡蘑菇,简朴褪色的花格衣服遮掩不住她们洋溢的欢乐,挺起的丰满胸脯和长发及腰已将她们由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变成了成熟的女性。
“我也喜欢运昌哥的,他是本村最出色的猎手,英俊潇洒,威风八面,一身阳刚之气,有男人气概,像是个大英雄。在这个村子里,男孩子对他崇拜,女孩子对他爱慕。”
“文菲,既然你那么看好他,倒不如干脆就让他娶你好了。就他呀,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游手好闲惯了,谁跟他似的,不务正业,我才瞧不上他呢!”
“染绿姐,你这可是嘴不碰心的话,那样你还不得哭鼻子呀?”
“我才不会呢,我就没打算指着一棵树吊死!”
“口是心非,你就知道嘴上逞能,我可没有那么好福气的!瞧你穿得戴的,不比伍家的闺女差啥,还不是运昌哥会打扮你,也肯为你花钱,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言语说:“染绿姐,这说起来呀,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年要不是运昌哥跟你家叔打了一架,你家叔也大概不会欣赏运昌哥的。你跟运昌哥是青梅竹马,是天生的一对,月老没错点了鸳鸯谱。就是有父母之命,也缺媒妁之言,赶紧托媒人吧,我看新来的那个蓝蒂就是现成的好媒婆,还是个大仙儿呢。”
染绿就俊脸儿羞红了说:“不用你俩操心,先管好自己吧!看谁家的小伙儿好,早找个主儿,省得整天抓心挠肝的愁嫁。要是有朝思暮想的人,别憋在心里,干脆就说出来,我来给你们出谋划策如何?保证会如你们所愿的。”
文菲说:“我俩长得不如你好看,怕是要‘垫圈’(嫁不出去)了!”
另外两个姑娘就抿嘴而笑,一个是曲妙,一个是安雅。
言语就说:“咱们几个是要好的姐妹,怕是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了,等我俩搬到别处去,会想你们的!”
文菲叹息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走了之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言语说:“染绿姐,最好是你跟运昌哥抓紧些,好让我们吃上喜糖,也会减少遗憾的。”
染绿黯然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也是姐妹一场,真是舍不得你们,能不走吗?现在,咱们东北不太平,被日本鬼子占领了,又有土匪,相比之下这里倒也平安,何必要往火坑里去跳!”
文菲猫腰捡了个蘑菇放进拎着的筐子里,直了下身子,皱了下眉头说:“说来道去的,这当父母的就是偏心眼子,重男轻女,这要搬家进城里,还不是见伍家做生意发财了,就眼红,想也做买卖好为儿子打江山!女儿算什么,最终还不是泼出去的水!这是放着省心不省心,自找麻烦,穷苦百姓一个,何必去争名夺利,可是就是有人偏偏想不开!”
言语也说:“这里虽说穷困了些,但是有房子有地的,倒也安稳。我是不愿意走的,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没办法啊!人人都想发财,这也得分啥时候!”
文菲和言语是文雕龙和言三句的闺女,她们二人的爹娘见伍元祖这些年来在县城里生意兴隆,发了大财了,就是羡慕不已,所以也想着去城里尝试着做生意了。
染绿是程枫栋的大女儿,在这个和平村里来说,是第一大美人儿,是村里年轻姑娘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受家庭熏陶还有文化知识。就是谁家的闺女与之相比,也会黯然逊色的。她说:“要是你们谁在村子里订了婚,就可以不用跟着走了。”
“就现在提这个,恐怕已经晚了!”言语颦蹙了下眉头说。
文菲说:“就是,这没主儿的姑娘,就是墙头草,家去哪儿得跟着。我们俩的爹呀,性子都是爱往死牛角尖钻的人,死犟死犟的,撞了南墙都不带回头的。也不想想,是人做生意就能发财的吗?瞎折腾吧,我看是放着好日子不过,等把家底儿赔光了也就老实了!在这里有地有房的,起码能衣食无忧,可谁劝也不听,根本是油盐不进!能跟伍家比吗?人家可是做了多年的买卖了,现在财大气粗的伍老太爷都回来颐养天年了,要重新翻盖房子,发财得有那发财的命呢,没那命干眼馋不行!”
言语就嘟囔了句:“就是气犊子眼胀呗!”
染绿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们爹娘的决定是可以理解的。”
曲妙插嘴改变话题说:“染绿姐,凡是在村子里长了眼睛的,谁不知道你跟运昌哥好上了,你们虽然是还没有订亲,但是都知道你是名花有主的人了,谁也不敢跟运昌哥争抢的!”
安雅也说:“就是,就是不用媒人,只要是双方父母同意,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这可是属于自由恋爱,让姐妹们好生羡慕,嫉妒啊!”
染绿就拂捋了下被风吹乱了的额前头发,嗔怪道:“你们两个小骚蹄子,跟巧嘴八哥一样,也是少女思春了,想男人就早让爹娘托媒人介绍一个,村里棒小伙儿多了去了。”
曲妙咯咯一笑说:“我们都是福浅命薄,比不上你鸿运当头啊!就是再挑挑拣拣的,过它几遍筛子,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苗运昌的!我们就算是都喜欢运昌哥,可他——”
“喜欢他是好事儿,只要你们肯做妾就可以。”染绿得意地说。
安雅说:“我们倒是不在乎什么妻妾的身份,只怕你会跳进醋坛子里淹死!”
染绿笑了下说:“我可没有那么心胸狭窄。”
文菲说:“说曹操曹操到。”
言语说:“看,是运昌哥来了!”
染绿没去看,却说:“我才不相信你们的鬼话呢!”
这时山下传来了一阵马的咴咴嘶鸣声。
染绿这才回头朝山坡下看去,见一匹大白马上之人正是她的运昌哥,顿时心花怒放了起来。
“染绿!”苗运昌喊了句。
“嗳!”
“回家吧!”
“好的!”
染绿挎起了筐子,里面有小半下几样无毒可食用的蘑菇。她又对四个人说:“太阳要偏西了,你们也回去吧!别人大概都在忙着搭桥呢,也得回去做饭的。”
安雅说:“不急的,反正也没人来接我们。”
文菲说:“就是!”
曲妙说:“你有运昌哥,我们——”
言语说:“我们连猫三狗四都没有!”
染绿就笑着说:“那你们就在这里羡慕嫉妒恨吧!”
她说完,就朝山下走去。
文菲低声撺掇说:“咱们一起喊,运昌哥,我们也爱你!一、二、三——”
“运昌哥,我们也爱你!”
四个姑娘把手拢在嘴边齐声声地喊。
曲妙和安雅是穆科富和荣老孬的女儿。
因为都是打小在一起打打闹闹长大的,习惯开玩笑,也就不避嫌。
安雅并不记恨苗运昌剁掉了哥哥的一根手指。
山下骑在马背上的苗运昌对顽皮的姑娘们笑了,他是个豪爽之人,不拘小节,平时也爱跟她们开玩笑,他在姑娘们的心目中人缘也好。对几个姑娘这半真半假的表白,所以也不窘迫。他嗓音洪亮地喊:“姑娘们,运昌哥也爱你们!”
山上传来了一片咯咯笑声,四个姑娘前仰后合。
这座山只能算作是大土丘,不过也有高耸之势,范围不太大,蒿草丛生,树林葱郁,但无法跟巍峨壮观的“龙骨山”可比。每年一进五月份,只要下有三寸雨,就会在天热里长出各种蘑菇的,不过不如进了伏天或近了秋季时多。辨别有毒没毒,在谨慎中都有一套经验,很少会误食。
染绿急匆匆穿越林间,朝山下快步走着,突然“哎呀”一声,她的身子就是一个趔趄,单腿蹦了几下。
“怎么了?”山下的苗运昌急忙问。
“崴脚了!”染绿痛苦地说。
文菲、言语、曲妙、安雅四人闻声奔上前来。
山坡虽然是不算陡峭,但有茂盛的树林,骑马上来很困难。于是,苗运昌跳下了马,把缰绳搭在了马背上,也没有在树上拴了,只是对他的马说了句:“雪里龙,你在这儿等着我,别乱跑!”
说完这话,他就动作敏捷地快步奔上了山来。
他长得是有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双肩较宽,呈扇子面形,健壮却不显得魁梧,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长垂至肩的蓬松鬈发,一身与众不同的衣装,不伦不类,头戴一顶灰色大沿儿的礼帽,脚穿皮靴,在他胸前衣领上挂着一副墨镜。更为显眼的是,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麒麟铜锁子。整个人看上去,气宇轩昂,桀骜不驯,活脱脱如同一个美国西部的牛仔。就他这副一身匪气的着装打扮,这让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自然是看不习惯的,但却让年轻人羡慕不已,成了被模仿崇拜的对象。
“我看看崴啥样。”苗运昌蹲下身去,抓起染绿的右脚腕子揉了揉。
染绿手扶着他的肩膀,微微呲牙咧嘴着。
“不会是装的吧?”文菲怀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