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寻古记(上)——天子冢与兰陵王墓

除了内蒙以外,邯郸应该是我自由行到过最多次的地方。

大学的时候,我就曾经到过两次。一次是大一清明节,放了三天假,一下课我就直奔火车站。但那次的经历不太愉快,出游经历并不多的我,在人来人往的车站中,面对陌生的环境和关卡,显得手忙脚乱。

当时还没适应移动支付,我的钱包里带了三百元现金,一张银行卡,一张身份证,结果就在火车上丢了。直到到达预定的旅店,要拿出身份证登记时,我才发现钱包失踪。焦头烂额,满头大汗。老板娘可能也心软,只登记了同行朋友的身份证便放我们进去住了一夜。我及时报了警,又联系了铁路管理,最后仍是丢了。

回想起来那次出行真是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莾勇,次日照旧该去哪儿去哪儿,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一大早搭上公交坐了将近两小时到达磁县,开始我的访古之行。

磁县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但却是古邺城的所在地。慕名而来的人也有,却并不多,当地的名胜古迹也不像别的地方那样得到充分重视,商业化、旅游化,这种质朴倒是很对我的胃口。

当时磁县的交通并不发达,去各个村庄的大道都还是尘土飞扬的。我们一行就两人,沿着公路一直走,碰到当地一个驾三轮车的人,他似乎说话不太利索,听到我们要去天子冢,很快就答应捎我们一程。   

 01   可怜青雀子,飞来邺城里

天子冢是东魏孝静帝的帝陵。

在北魏分裂后,清河王元怿一系的元善见即位,是为孝静帝,虽然被赞为“从容沉雅,有孝文风”,但实质上仅是手无实权的傀儡天子。而权臣高欢掌控朝政,以霸府遥控,其时有民谣曰:“可怜青雀子,飞来邺城里。羽翮垂欲成,化作鹦鹉子。”当东魏被北齐取代,元善见禅位给文宣帝高洋后,这首民谣又被时人看作一句谶言。

那纤柔沉雅的少年天子俨然被描述为一只美丽的青雀,它优雅地在金丝笼中婉转而歌,如一块布满裂纹的美玉,凄哀地走向死亡的结局。武定八年(550年),元善见被迫禅位于高欢之子高洋。在离开皇宫前,念及遗簪弊履之情,他请求与六宫作别。

在场的夫人妃嫔莫不涕泣,唯有李嫔高咏曹植所写的《赠白马王彪》一诗,《魏书》中只截了这一句:“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多年前读到这一段记载,想象着,应该是一个有才情的世家贵女与丈夫告别,虽有缠绵之意,但更多是哀而不伤的祝福与期待。直到某一日读完全诗,才知道这首诗是,曹植写给弟弟的离别抒情诗,其中暗含了不少对曹丕“煮豆燃萁”的愤慨与抗议。

联想当日,李嫔在元善见去位时,该是怎样愤慨凛然地在高洋的爪牙鹰犬面前,为元善见的遭遇鸣不平。一众旧臣卑躬屈膝迎接新主,而只有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挺身而出,在这王朝末世的悲歌中留下绝响。元善见并未逃脱命运的枷锁。

不久后,这位被贬为中山王的旧君,毒发于盛宴之中,他的身躯埋在这片土地下,化作了这座天子冢。

天子冢的四周皆是农田,我们在门前下车,担心一会儿还得走回去,就跟司机商量等我们一会儿,他也欣然同意了,坐在车里兀自抽起烟来。

当时天子冢还需要10元的门票,进去后上了石阶,爬到顶发现居然是满地的爆竹红皮,四周还挂满了佛幡,似乎还立了不少低矮的庙宇,我往里头探看,发现满屋子奇形怪状的神,俨然是信仰复杂的万神殿。绕到后头,发现所谓的“水声台阶”,我们两个反复尝试,也没有听到所谓的水滴声。

巨大的土冢堆上长满了草木,我们站在栏杆旁往下鸟瞰,四周的农田作物如绿浪将这座孤岛包围。正值正午,太阳高悬在头顶,日光落在绿油油的麦田上,风一吹过,绿浪翻滚,日光也随倒曳的作物飞快地流淌而去,远远地看,像是一匹光滑的绿色锦缎。

我们吹了会儿风,便准备离开,那个司机正在门口啜最后两口烟。我坐在车上,车轮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走,不远处的绿浪之中露出了一个石头,原来是守陵人的石像。

它很低矮,表面光滑,雕琢的五官也几乎被风抹平了,我离它越来越远,想着,终有一天,风会把它抹得干干净净吧。

 02  兰陵王和他的面具

现在已经忘记兰陵王墓具体的方位了,只记得当时按照地图走了不久,应该就在天子冢的附近。和附近形同荒山的古冢不同,兰陵王因他后世的传奇而在民间颇有名气,就连他的墓园也被谨慎地管理着,就像还有守灵人日常打扫一般。

我们到时,他的墓园没有锁上,大门两旁是歌颂他丰功伟绩的对联,里头一座覆盖草木的孤冢,和一块被保护在亭台之下的石碑,上面刻写着他的墓志铭,苍苍古碑,已生莓台。在冢前立有一尊他手提面具的雕像,脚下摆放着一束包装好的黄菊,透明塑料纸上已经布满露水,原来在我们来之前,也有人千里迢迢前来拜祭。

此前,我曾看到有日本团队远来此地祭拜兰陵王,并现场表演《代面》舞的报道,可见兰陵王的传说在东亚仍有很大的影响力,日本著名作家田中芳树就曾撰写《兰陵王》的小说。

在我还在读初中时,就曾有一个聚集复杂文化背景的团队共同创造了一部名为《兰陵王》的电视剧,其中既有大陆演员、也有来自台湾、香港地区的演员,OST是日本作曲家编写的,既有凄婉的爱恨情仇,又有雄壮的沙场悲歌。当时年少的我和妈妈整个暑假都在追这部剧,直到今天,我还是会在某些时候反复听它的OST。

这里就推荐它的主题曲吧,五月天的《入阵曲》,每回我到KTV时都会点它开嗓。我很喜欢这首歌的态度,也很欣赏五月天借兰陵王的历史故事来讽喻时事的创意,摇滚的歇斯底里后,我总会在歌曲最后感受到饮冰难凉的热血激情。

回顾他的生平,兰陵王原名高孝瓘,有人将他与斛律光、段韶并称为北齐三将。出生于东魏权臣之家,在北齐代魏后,改名为高肃,字长恭,获封兰陵郡王,墓志中提到“王满观兵,实惟绮岁”,他应该是在风华正茂的青年时就奔赴战场了。史书中提到,他貌柔而志壮,歌声也应是壮美之风,每当他有一瓜一果,必与士兵共享。即便如此,在血腥残暴的皇权斗争中,手足兄弟一一被残害离世,在其堂弟高纬即位后,高长恭备受猜忌,最终被赐死。

高长恭的艺术形象离不开面具。史料记载在邙山之战中,他率领五百骑兵突出周军重围,至金墉城下,卸下面胄,城上之人见是兰陵王,便开城纳进,此战也使他声名大噪。这个场景总是在不同文艺作品中被反复描摹,结下了兰陵王与面具的不解之缘。

所谓“面胄”实际上是当时一种普遍的防护面具,属于甲胄的一种,但在艺术化的兰陵王脸上,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假面,掩盖了他原本温和柔雅的面容。

这种艺术创造从北齐时就开始了,人们为歌颂兰陵王的战功而谱写了《兰陵王入阵曲》,到了唐代成为宫廷曲目之一,中唐后褪去武乐色彩逐渐软化,直到玄宗时被下诏禁演。这种代面舞(又称“大面”)并未因此绝迹,被遣唐使带回了日本,成为日本雅乐之一,此外初唐创作的《秦王破阵曲》实际上脱胎于《兰陵王入阵曲》,它改头换面,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了下去。

我们在他的墓志铭前逗留了许久,那些古朴斑驳的文字逐渐拼接出了模糊的形象,“雄儿抚剑,兆止莲花。交人荻藻,动成雪气。”

从一个凌厉豪迈的少年,在阴谋权变、尸骨遍地的邺城,一步一履皆是惊心动魄时,变成了举动慎微的落寞英雄,何尝不是被迫戴上了一方冰冷的假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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