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中

每年春天,锦官都要下雨,今年也不例外。

锦官城里的雨是没有声音的,不像青城山上的雨,一下,就沙啦啦地响。密密的雨声轻轻敲击着墨绿色的树叶,又像一粒粒透明的珠子,哧落落的滚下来,滴在凹凸不平的阶阶石梯上,化作一个个水点子。或是直接打在栈道旁的清溪里,打到水面漂浮的叶子上,像白色的海鸟忽溜溜地落在帆船。城市里的雨,只看得见她细细的雨网,倏尔飘向楼房,倏尔落向路上疾驰的车辆,溅向行人的鞋上。听,只能听见轮子滑过青墨色街道的唰唰声,只听得见雨点打到阳台雨棚上的笃笃声。只要在某个春天的早晨,听见这样的声音,那便是春雨了。

今天早上醒来,已经是春光满窗,晨色盈屋了。拉开窗帘,天色像罩上了一层薄雾。灰白色的天空翻涌着叠叠的云层,那边橙黄色的楼房,又从黑夜中隐出了身影。在惆黑泛着怅蓝惘紫的街道上,各色的车辆在行走。“沙沙,沙沙——”轮子打磨着路面上的水珠,溅到玻璃窗上。“哗哗,哗哗——”风穿过嫩黄带点稚绿的树,碎过紫红的矮木,像一面丝绸般的,铺到了河面上。那青黛混着苍绿,长着深苔的河水,泛起点点皱纹,被吹老了。它流向另一个地方,是淡黄色和巧克力色涂成的房子,脚下是粉花红朵棕树绿叶,顶上是灰天白云清雨凄风。

那花儿啊,一串串,一团团,像瀑布一样从枝头倾泻而下,像丝绸一样盖在梢上,可粉爱白,洋洋,淡淡,翼翼,洒洒,多像少女纤细腰肢上的粉色纱裙的腰带,在风中柔和地飘着。

不禁被这美丽的晨色迷住。

走出钢筋水泥,就醉进了春色中。门前的青石板上缀满了雨水。门口两旁的鸡爪槭荡漾着水润润的火红,带点湿淋淋的翠绿。红色砖块铺成的小路轻轻覆盖着一层雨水。前面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在清锦柔和的雨里静默着,摇曳着,倾沐这春天的花洒。

小区里,不仅仅是房子和人,那可是清红醒橙虚黄幻绿,那可是崭棕新灰纯粉洁白。门口也不只是穿着深蓝色制服保安,那可是昨夜雨水点染下来的夜色星光。

奇怪,明明看见飘飘忽忽细细长长的雨丝,一出门却不见了踪影,天边倒是亮起了一丝丝明亮的淡黄。明明听见清清醒醒绵绵思思的雨声,一出门却沉默了,只能感觉到雨飘在头发上,看见雨飞到衣领上。难道是雨的精灵担心叨扰了生命的苏醒,故意收去了透明的雨影?

穿过石板松敷的街道,踏过车轮碾过残香的马路,我看见公园里那一片五彩斑斓,落英缤纷。

蝴蝶一样的花瓣上,是颗颗,粒粒,点点,滴滴,团团,片片的雨水。那些花儿,一朵朵,一簇簇,红的,黄的,橙的,紫的,混杂在一起,像极了浩瀚宇宙中的星星。仔细看,竟然是娇艳的虞美人,不禁让人想起项羽江东自去,情断红颜的故事。再往前走,嫣红塑胶小道边的河水里吐着黄绿叶子的泡沫,河底的青苔随着泠泠水波摇曳着回影。若我看到的苔丝只是虚像,那我看到的雨丝,是否也是映影,我听到的雨声,是否也是回声?

前面的路两侧,竟也有一排排的花树。淡粉色的花团粘裹着树枝,草地上洒满了星星点点的粉白花瓣。那是昨夜的灯火留下的阑珊吧!像飘渺的春絮破碎的夏阳零落的秋叶溅泪的冬雪,像惆怅的月光岑寂的微风翼摇的羽毛鸣唱的笛音。而这自然的旋律又落在了一圈圈诡蓝异紫的小花上。它们挨得密密的,撺掇着北极光的步伐,蓝得高贵,紫得神秘,似乎是滨湖上拨清波的天鹅。而雨,又帮它们为这清冷的园子画上了一笔蓝天。我仿佛听见了他们翳语的声音,他们拥抱的声音,他们依偎的声音。那雨声啊!便又回扬在花草木风之间了。

可只有一种声音,像一缕漪烟一样,散进了我的心里。

走到公园烟花色的围墙边,几株花枝从住宅区伸出纤细的手来,于是雨儿挨个与她们握手,又蹦跳到一楼人家的透明雨棚上。“哒哒——”“哒哒——”,像跫音过后仓促的马蹄声碎,像风铃编钟残响的鸣唱声灵,惊得小水珠慌忙跳落。

怎么能那样熟悉?这雨的嗓音,这雨的身姿。

闭上眼,周围尽是树,春天恣意散弄着她的阖眸烟云。深雨啊深雨,浅唱啊浅唱,你低吟着什么呢这样哀伤?“哒哒——”“哒哒——”这是冷雨的脚步独语,还是斜阑的脚步匆忙?

哦,那不是我故乡的声音吗?

刹那,睁开眼,我居然忘记了,我不是这里的人。这大城市的繁星明月苍云远阳,青山绿湖茫雾朦翳,旖街旎道踟楼蹰房,都不属于我啊!我的青丝白身也不属于这里啊!我是属于,那座小城的啊!

那座年少的小城啊,也有这样的春雨呵!但它是有声音的,每当这里的每个角落都盈满了春天的香气,它就悄悄地来了。它先轻轻敲在每户人家的雨棚上,“沙沙——”“沙沙——”像小孩子无嫌猜的耳语,秋天银杏落叶抚过地面残留的金黄,像海南柔嫩的海浪,拍在这座城市里。天上的鸽子摊开银白色的恋水,透过白纱窗,破破碎碎地洒进来。楼下说话的老人开始柱着拐杖慢慢往回走了,下班的人们的钥匙开始叮铃铃地响了,雨棚开始滴滴答答地唱了,我知道,雨来了,所有的声音都是雨的声音,她在走,在跑,在跳,在唱。

那雨轻得像雪一样,清得像白月光一样,随着微微的风飘洒着,细细地织满院子里每一个角落。那冷灰漠白凄绿清黄,那惆黑怅蓝迷红惘粉,都被雨染成了雨色,像一缕轻烟的,散进我的心房。

那是冷的,却又是暖的。

“滴滴——哒哒——”融化在晨色里的雨丝,不知什么时候又调出了雨色,突然向我头发上洒去。抬头,我看见霡霂霖铃,听见他们本来的声音:“沙沙——”“沙沙——”

冷雨啊冷雨,你霏霏,凉凉,泠泠,霖霖,你是来自故乡的寤天寐土乎?为何紧追在我的身影后面,停留在我的耳畔前面,非要把我的心烘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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