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以前,过年可以吃到孺牛鲜奶糖。妈妈会买来一大包,那鲜奶糖若没有不巧买到偷工减料的,会是正正方方,上下左右,绝不会凹陷,鼓鼓的,硬邦邦的,背面上有外包装壳接缝处留下的一条竖线,我曾一度把它叫做蒙牛鲜奶糖。那头站在黄色地面上的乳牛,不是很写实,但有韵致,线条很柔和,这牛很可爱。我曾觉得这才是我对“乳牛”这个名称的最好的印象,真实的乳牛对比起这头可爱简单的牛却惨不忍睹,被折磨着每天在挤奶房、奶桶、会舞蹈的手之间。这只黑背白身的牛是自在安然、悠闲轻松的,它仿佛在沉思,丝毫没有收到过人或机器的魔爪的侵扰。它简直是鲁迅笔下“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形象,难怪要叫“孺牛”。
剥壳时,牛奶糖的面上会粘有包装的味道,我非常喜欢那包装和奶味结合的味道,二者缺一,就不是这股清凉味儿了。只要打开包装,闻到那味,我就会感到心旷神怡。
有时不知从哪家不好的小卖铺里买来的那些劣质的孺牛鲜奶糖,甚至可以吃出异物的感觉,仿佛你在嚼一块包裹着透明细微的沙砾的口香糖。而且包装壳也很粗糙,不细腻,不光滑。
后来我家的糖果货里渐渐出现了金丝猴和大白兔,酒心巧克力,不二家棒棒糖,逐步取代了孺牛鲜奶糖。但这些糖果,没有孺牛鲜奶糖的奶味那么香浓,那么纯粹,那么回味无穷。它们要么太甜,要么太腻,要么刚开始太硬,在嘴里头软化以后又太软。连包装,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比起孺牛鲜奶糖的包装来,都显得浅薄且自带矫情的姿色,仿佛只是表面一层花里胡哨的说明罢了。而孺牛鲜奶糖的包装,却是一幅美丽的画,线条简洁、柔软,层次分明,有远有近。你不会觉得这包装太繁复,也不会觉得它简单,更不会觉得它颜色太浓重,似乎每一块都很和谐,有一种恰当、悦心的美。
过年时,看着妈妈把一大包的外包装撕开,哗啦哗啦,倒出一大堆的孺牛鲜奶糖。听到那硬邦邦,敲击桌面,清晰又实的声音,我就开始兴奋起来。由于我容易上火——咽喉肿胀,糖果零食都被妈妈限量管控,而哥哥不会上火,也不会严重到要打吊瓶,于是平时我只能看着他吃,但过年例外。严格上来说,这是我唯一吃糖能够吃得这么爽的时候。
我认得孺牛鲜奶糖倒出来相互摩擦、撞击的声音,其他的糖果的声音我不记得了,她们没有那种让我心满满当当且跃跃待试的感觉。那蓝黄绿白,亮透我的双眸,蓝色上面还泛着光泽,我心中欣欣然生出幸福又欢快的暖意,心想,终于过年咧!
那鲜奶糖正正方方的形状,像很小块的白色糕点,像白色的小火柴盒,像白色的迷你抽屉,如光滑的白玉,白得发光透亮。我常吃着吃着,把它粘在我的两颗大门牙上,弄得像兔牙一样。我常把它也粘在别的牙齿上,所以我牙齿被蛀了一大片。
如果天气热了,放在果盘上的奶糖化了,撕开小包装,就一拉一拉地玩,能拉出银白的丝来,就用牙签卷起来,仿佛我这个小实验家在做银白色的麦芽糖。
孺牛鲜奶糖的味道,像是妈妈身上的体味,有些奶油味,一闻到我就会感到熟悉。而过年,在小时候,既可以吃宴席,又有大把时间看电视,这是一种享乐的象征。可以推迟开学的焦虑,写寒假作业的焦虑。即使过完年我还要吃个不停,因为年味还留在孺牛鲜奶糖身上,吃到它,仿佛有个声音提示心情,你可以开始放松了。吃着孺牛鲜奶糖,盛夏都如初冬般,等待着新年的开怀敞肚的欣喜,等待着一场永远不会到来的奶糖色的白雪。
如今的年味越来越淡,但我对孺牛鲜奶糖的热爱,不减当年。爱它,是因为它给了我太多无聊苦闷时的甜蜜,我的记忆无不告诉我,我只感受过它带给我的好处,坏处嘛,已经掉落在不知何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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