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去四川上大学前的饯别饭就是烤鸭。然而常听人如何褒奖四川的美味,舌尖也就只跃跃欲试于麻与辣。那时并没有发觉,自己虽醉眼于面前油亮的皮与淡粉的肉,心却是“乐不思京而思蜀”的。对烤鸭的喜欢就像对披萨、对烤羊肉串、对虾饺,并未跳脱出对一切鲜香的滥俗的博爱。烤鸭的概念,也就一直被限于食物这个框架。
对烤鸭的执念逐渐加深,还是在入川以后。川菜,确实是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如美人儿,明艳、妩媚、动人,哪方面的魅力都足够撩人心弦。一层薄油、一层辣椒,成簇的麻椒像簪花坐在顶上,剩下几粒(或几十粒)点在菜里,作扳指、腰佩、项链儿。一不小心吃着一粒——麻椒与舌尖触碰时暂失味觉的意外感、与女子衣袂间首饰的惊鸿照面,细想来两者似乎并无二致。
但也许是我实在缺少情怀和品鉴食物的能力,总觉得川菜看久、尝久,相似的元素实在太多,多少有些千篇一律。俱全的色香味是类似的香麻辣。更何况在过盛的味觉以后,也往往是身体的负担。于是,在红油里浸泡的岁月便愈发无聊,对京味儿的思念也就愈发浓烈。
谁曾想,再一次卷起鸭饼是在近一年后的今天了。拿一些有点儿矫情的俗话写就是:入口一瞬间,酥、甜、香在舌尖漾开。新与旧一时间完美融为一体的瞬间,不知该作何言,便再来一口。
其实这一顿京菜,还点了芥末鸭掌和炸酱面。但只有吃烤鸭的时刻,才能唤起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我想原因之一必然在于一直认为烤鸭乃肉中翠玉,其形色与味的精致程度是吃过的其他大多肉类难比拟的。
然而对烤鸭的执念,或许更多是与情有关。不论是北京的旅游宣传,还是高三时写过的英语作文,人置身其中时,联想到北京或是北京的食物,总会先想到烤鸭。于是在我心中,北京与烤鸭两个概念也就联系得愈发紧密起来。以至于入川后孤身一人时,想起家乡的一切,总会忆起临行前的那顿“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烤鸭:浸泡在无限的期盼当中,似全不知故乡烤鸭之可贵。就连吃最后一个卷饼时也只顾大快朵颐,哪知下一口要等一年呢?
写至此处时,好像心里也明朗几分。这一顿烤鸭的悸动,也来源于一种“物是人非”之感。吃的是近乎相同的烤鸭(都是传统的京菜馆,哪家做的味道好像也都大同小异吧?也有可能是我时隔太久,记不起来了)然而意识到在故乡逗留的时间不会再似从前长,吃烤鸭的机会亦少得岌岌可危,在享如此好物时,未免不会有淡淡怀乡的悲戚与忧虑。如此想来也便失去了大快朵颐的心情,卷饼和吃饼的动作甚至都比去年谨慎了几分。
总觉得烤鸭本身就并非火锅、烤肉那类适于狼吞虎咽后尽享饱腹之欢的食物。烤鸭虽有北方菜的身份,却也是极尽小家碧玉的。油酥的鸭皮,吃少了必然意犹未尽,不过也应适可而止,多吃便太腻了。因而此行回乡,这一顿烤鸭便足矣。况且,如果以“吃烤鸭”作为回乡的仪式,并且在这段时间里尽情享受家乡的亲切感,也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儿。总吃的话就容易情绪过饱和。过饱和,情绪的美感难免会下跌。烤鸭于我,恐怕又会慢慢还俗了吧。
说实话今天心里也没少暗嘀咕“吃烤鸭真的小贵”,然而这顿或许是今年最后一顿的烤鸭带来的热烈的情感与作文抒怀的冲动,确乎也不虚此行。
下次归来吃烤鸭时,将会抱有如何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