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菇小丁

    （正文）

      父亲说，香菇是我的孩子。

      我对父亲说，我是您的孩子。

      很多人都知道，在秦岭的深处，有一个地方叫金丝峡，一个美丽的风景区，有山有水有漂流，但很少有人知道，在金丝峡的深处，有一个地方叫梯子沟，这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父亲耕作了一辈子的地方。

     父亲说，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梯子沟。

     父亲也说，你们一辈子都不要回梯子沟。

      但我经常回梯子沟，回去看我上学走过的山路，看辛勤耕耘的父母，看遍布我足迹的山林，看属于祖祖辈辈的每一寸土地。

      回家的路很短也很长。从西安到我家只有两百多公里，自己驾车三个多小时就可以到，但坐汽车需要将近一天的时间才能到达。首先需要从西安坐车到县城，在县城吃个饭稍微休息下，再搭乘乡间的小巴回家。小巴很拥挤，随叫随停，在乡间的盘山路上回旋，每次坐回家的车，都会晕车吐很久。上高中的时候，这条路走了很多次，现在已经很少了，只有回家的时候才路过。路上有很多大拐弯，很有山路十八弯的感觉。这里的路都是这样的，在山与山之间穿来穿去，每年发生很多交通事故，经常是车翻到沟里，车毁人亡。

      车开到半山腰就该下车了，从半山腰左侧的一条沟里进去，步行两三公里就到家了。我是从这条沟里走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我弟弟是第二个，父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从这里走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在他的心里，走出了这里，就等于摆脱了贫穷，父亲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都很沉默。

       进沟的这条小路已经铺成了水泥路，是前年国家推行村村通路面硬化工程时修的，在修这条路之前，只有一条小小的山路，所有的东西都靠人扛出来，村子里的人很少出去，以前偶尔有人进县城，都会引来全村人羡慕的目光。

       水泥路的尽头，就是我家。

       家是三间土房子，这个房子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不是我家的，是二姑的。二十年前，我家的老房子塌了，没地方住，又没有钱盖房子，二姑出嫁后就把这三间土房子让给我们住，没想到一住就是几十年。父亲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早点把房子盖起来，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住过新房子。

       房子的四周都是山，山上只有树，其他什么都没有。父亲只会种地，还有种香菇。父亲种了十几年的香菇，但赚钱总是很少。这里的香菇都是被香菇贩子收走了，价格压的很低，钱都被香菇贩子赚了，种香菇的人收入非常少，而且经常赔本。父亲说，种香菇费力费神又费心，我经常看到父亲疲惫的搬运着香菇棒子，我给父亲说，要不咱不种了，父亲说，我才五十，啥都不会，还得吃饭盖房子，不种香菇我还能干什么啊。

      父亲说，香菇是他的孩子一点都不为过。

      香菇的种植过程非常的漫长和复杂，每年冬天的时候，父亲在山林里挑选最好的桦树，做为种植香菇的原料。树砍回来后，稍微晾干一下，用粉碎机打成锯末，然后把锯末用大锅蒸几个小时消毒，整个过程要持续几个月，工作量巨大。处理好的锯末，装进塑料袋里做成柱状的香菇棒，放置一段时间后，打入香菇菌种，就进入漫长的发酵期。整个夏天，香菇菌种在慢慢的发酵成熟，香菇菌种的质量和发酵的程度决定了香菇的产量。香菇棒上架以后，要不停的翻转通风，防止变质变坏。香菇夏天是不能让它生长的，夏天的天气比较热，香菇生长太快，长出来的香菇很薄，没有太大的营养价值，所以香菇要一直等到冬季才让生长。冬季来临，给香菇棒子洒水通风，香菇很快就会像春笋一样长出来。我家每年种植一万株香菇，一次长出来十几万个，父母不分昼夜的摘香菇，然后剪掉香菇腿，再把香菇晾干，这是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而且不允许出任何的时间差，否则香菇就会长开，整个一年的劳动都会白费。香菇的产量很低，一个香菇棒只能长出一两多香菇，而且香菇的生长条件要求非常严格，需要很大的劳动力投入，一年下来，父亲又瘦又黑。

       现在是香菇生长的季节，山里温差大，温度很低，香菇生长的慢，而且只有在冬天才生长，所以香菇长的比较厚，而且质量非常的好，也比较原生态，比起南方的香菇，更加的香浓和优质。

      父亲说，种香菇是个体力活，香菇长的最多的时候，他和母亲连续十天十夜没睡觉，害怕香菇长的太大了，香菇长大了就成残次品了，刚刚长开的是最优质的。很少有人知道种香菇的艰辛，我理解。

      七月的时候，父亲说，现在香菇还没长出来，我想把房子给盖了。我说好，父亲种香菇攒了几万块钱，找亲戚借了十几万，把房子的主体盖起来了。现在农村盖房很花钱，盖一套房子要二十万。父母年纪大了，需要一个安定的房子，我依然没有那么能力给父亲帮忙，感到无比的愧疚，父亲说，我这辈子都是为了孩子，只要你们过的好就行，这点不算什么。

       父亲站在房子前面，虽然欠了很多债，但心里很欢喜。父亲说，等今年的香菇卖了，开春就可以装修了，明年就可以在新房子里过年了，说着说着流露出温暖的笑容。父亲等待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用了整整一生的时间。这是父亲人生第一次住进新房，父亲说，我这辈子，值了。

       我给父亲说，我在网上开一个丁丁香菇店吧，把香菇放到网上去卖，或许能多卖一点钱，父亲说好，眼睛里流露出对我的支持和肯定，我知道我能为他做的，不只是这些。香菇对于别的家庭来说，只不过是一盘可有可无的菜肴，对于父亲来说，是一年的辛勤付出，如同自己孩子一样疼爱，我想通过我的努力，让这份感情更有价值。

       每次回家都帮不上什么忙，匆匆的逗留一下，又匆匆的离开，母亲说，父亲经常念叨我们，但又不肯定对我们说，父亲是个从不表达感情的人，现在上了年纪，跟我们话很少，见到我们只是笑，很幸福的笑。我让父亲照一个像，父亲说，好，仔细一想，这是我们的第一张合影，心里酸酸的。

       吃完母亲做的饭，又该返回西安了，走的时候，母亲非要我带上家里的鸡蛋，我说山里鸡蛋多贵啊，三十块一斤，留着卖钱吧。但说完我就后悔了，默默的接过鸡蛋，踏上了回程的路。

       时间过的真快，每次回家，一大半的时间都消耗在路上了。父亲和母亲送我村口，我坚决没有让他们送我上车，我害怕看到他们弯弯的背影。

      也许父亲说的对，香菇是他的孩子。

      房子也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