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斋《和东坡西台诗韵六首》序:丁亥三月晦日,晨兴礼佛,忽被急征。锒铛拖曳,命在漏刻。河东夫人沉疴卧蓐,蹶然而起,冒死从行,誓上书代死,否则从死。慷慨首涂,无剌剌可怜之语。余亦赖以自壮焉。狱急时,次东坡御史台寄妻诗,以当诀别。狱中遏纸笔,临风暗诵,饮泣而已。生还之后,寻绎遗忘,尚存六章。值君三十设帨之辰,长筵初启,引满放歌,以博如皋之一笑,并以传视同声求属和焉。
其一:朔气阴森夏亦凄,穹庐四盖觉天低。
青春望断催归鸟,黑狱声沉报晓鸡。
恸哭临江无壮子,徒行赴难有贤妻。
重围不禁还乡梦,却过淮东又浙西○
其二:阴宫窟室昼含凄,风色萧骚白日低。
天上底须论玉兔,人间何物是金鸡?
肝肠迸裂题襟友,血泪模糊织锦妻,
却指恒云望家室,滹沱河北太行西○
其三:纣绝阴天鬼亦凄,波吒声沸柝铃低。
不闻西市曾牵犬,浪说东城再斗鸡。
并命何当同石友?呼囚谁与报章妻?
可怜长夜归俄顷,坐待悠悠白日西○
其四:三人贯索语酸凄,主犯灾星仆运低。
溲溺关通真并命,影形绊絷似连鸡。
梦回虎穴频呼母,话到牛衣并念妻。
尚说故山花信好,红阑桥在画楼西○(自注:余与二仆,共梏拲者四十日。)
其五:六月霜凝倍惨凄,骨消皮削首频低。
云林永绝离罗雉,砧几相邻待割鸡。
堕落劫尘悲宿业,归依深喜丑山妻。
西方西市原同观,悬鼓分明落日西○
其六:梏拲扶将狱气凄,神魂刺促语言低。
心长尚似拖肠鼠,发短浑如秃帻鸡。
后事从他携手客,残骸付与画眉妻。
可怜三十年来梦,长向山东辽水西。
陈先生在是书一直言及牧斋狡狯,不料先生亦是狡狯之人也。读《柳如是别传》,牧斋降清,忽而反清复明,此间心态变化颇大,少有过渡。然旧书笔记皆无是变化之原因,所记载无非“两朝领袖”之类,今读毕牧斋第二死之《和东坡西台诗韵六首》,其心态转变可知矣。
由六首诗可知,清朝囚禁之徒,无识为人,人格等侮辱性极大。诗一、二、三首两句,对建州统治极为愤恨,以地狱桀纣视之;观诗四前四句,诗六前两句,可知牧斋在狱中,与二童仆共一手铐,溲溺之不便可想而知,其平日若是。倘追问口供时之拷打,必不可少也。由是而知,对清廷之愤恨由此而来也。
又,牧斋念念不忘之事,即为为宰作相,崇祯元年、十四年两次不得,其心中或有对思宗之怨恨--未表现出来罢了,其对周延儒之恨,或可为对帝王之幽怨转移也。然甲申后,其先入白下,先生笺为立潞王不得,更是因为无拥立之功劳,不得紫薇宫主位,再三邀请方再至石头也。其与河东君巴结马阮,亦为大学士位也。然终不得,而二人之丑态,为天下知。其对明朝之怨恨,不可抑制,方有投降多铎之举动。亦或是北京以冯诠、谢陞为大学时,而明末时二人之资历,在牧斋之下,盖牧斋有为新朝宰相之梦也。殊不知满清以明末之官爵授降官,是为牧斋四次为相不得也。
明朝不得相位,南明亦不得相位,到了满清,更不得相位,反而作阶下囚。贾贵之名言“皇军没来的时候,你欺负我,皇军来了你还欺负我,那皇军不是白来了吗!”可以为牧斋之心态转变最好之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