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漂亮极了,她是全村最漂亮的姑娘。
瓜子脸,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眨巴如夜空里最亮的星星,她蓄了一头黑油油的长发,用红绳扎两个羊角辫,在乡间的小路上随风奔跑,总是吸引了所有男孩们的注视。
还不满15岁就有许多人上门说媒,都被她一一拒绝了,小姨说,她今后要嫁给一个大人物。
93年,那年小姨十六岁,随村里的姑娘去了北京的工厂打工。在北京,她结识了一位某局的年轻科长,科长大了她几岁,父亲是同单位的官员。
两人相遇徘徊,一个美丽动人,一个年轻有为,小姨和科长谈了恋爱,并把科长带回了老家见父母。科长给我外公买了一辆三八大杠的上海凤凰牌自行车,给外婆买了金银首饰,给我们这些小屁孩带了许多零食,那些零食我见都没见过。
村里人都来看热闹,羡慕我小姨找了个“有钱人”。
然后,我外公外婆收到了一封信来自北京的信,信是科长父母写的,大致内容是:他们家是“官宦世家”,门不当户不对,他们两个不合适.......
科长回去了北京,我小姨待在家里。开始两个月还有联系,会写信和寄一些礼物给小姨,后来渐渐悄无声息了。
我小姨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悄悄地打掉了那个孩子。
小姨还不到二十岁,虽然遭遇了这些,还是那么美丽动人。
故事才刚刚开始。
她在家待了一年,二十岁的大姑娘,整天待在家无事可做。
我记得那是97年左右,家里的年轻男女都跑去广东打工,小姨也随村里人一起去了。
她在广东的经历,我不得而知。
也许是她在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堕落了,也许是整个城市的堕落,数十万的年轻女孩在广东这个城市里沦陷,小姨和她们一样,沦为风尘女子。
好像只是那么一瞬间,她突然从一个农村丫头变成一个华丽女人,她穿金带银,衣着光鲜地回了家。
她给了家里许多钱盖楼房,弟弟娶媳妇的彩礼,等等。
99年,小姨终于“风光大嫁”,嫁给了一个当地的“鸡头”,他们两是在广东认识的。所谓“鸡头”,就是使用各种手段带女孩或女人去外面赚钱的。
在普通工人只拿七八百元的时候,他们在镇上盖了别墅,里面装修豪华,买了一辆本田小轿车,我的鸡头姨父抽的是最好的中华烟,说话声音洪亮,喜欢转动手上的一枚硕大蓝宝石戒指。我小姨穿了几千块一件的皮衣,抽着不知名的外国香烟,她抽烟的时候,喜欢把头微微上扬,向上吞吐烟雾。
镇上县里三教九流黑道白道的各种人物在她家川流不息。
他们生活越来越好,我妈曾经羡慕地说,他们存款已经上百万。
后来我表弟也出生了,表弟从小就喝洋奶粉,家里有一屋的玩具,有吃不完的零食。
表弟还是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在路上捡到两块钱,高兴地跑去给小姨看,小姨二话不说一巴掌把钱打到了地上,并且教育他:不要贪小便宜,地上的东西不要捡。
04年还是05年的,家乡流行买码,男女老少纷纷为之疯狂渴望一夜暴富,聚在一起钻研“曾道人”“白小姐心经”,更有迷信者,四处求神问佛,占卜问卦求“特码”。
我妈说,小姨家一次中了一万五的头,翻四十倍就是六十万。
后来我妈说,小姨家包生肖一次就写了四万,这次不中下次写八万,再不中就写十六万......
总之,不到一年的时候,他们输光了所有的钱,只剩下车子和房子。还欠下几十万块钱。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然而并没有。
小姨和姨父又重操旧业,拉拢“旧部”,打点关系,很快就获取了大量财富,这些钱都来自于各个“小姐”的回扣。
那时候,我刚刚高中毕业,有一天,我居然接到了小姨的电话。她跟我聊了许多,镇上的XX才十多岁,初中毕业带了两个女孩,两三年间就赚了很多钱,盖了楼房买了车;她说:“读完书出来不是还得去打工,打工一个月能赚几个钱?人家一晚上赚的钱就顶你一个月了!
她的意思我很明白,我的那些初中同学里,就有许多走上了这条路,使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带了女孩出去赚钱(有一些是自己同意的)。
他们一个个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卖的和带人去卖的,都赢得了别人的羡慕和尊敬,甚至连他们的父母也不以为耻引以为荣。
只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默默地把电话还给我妈,我妈没有问,我也没有说,电话是小姨打在我妈手机上让我接的,她应该知道小姨跟我说了什么。
说句不害臊的话,高中时期是我颜值的高峰期,学校里上认识的女孩子很多,有几个给我写过情书的,毕业时的留言写满了厚厚一本纪念册,许多还相互留了照片和联系方式。
我的生活环境很差,从小便是我爸爸一个人在外面干活,建筑工人伐木工人矿工,只要赚钱他什么都做,长年累月的劳动使得他皮肤黝黑,看起来和非洲人没有差别。
然而就是这样,我家的生活也只是勉强维持,家里为了供我上学费尽心神,在我初二那年,我妹妹的出生和一系列疾病,令这个不堪重负的家庭雪上加霜。
我在父母在争吵声中长大,我妈为了我的学杂费我妹妹的奶粉钱油米钱,或者一些毫无根据的理由跟我爸吵架,我妈骂他窝囊没用连家都养不起。我爸几乎从来不吭声,他以前抽烟喝酒,后来烟戒了酒也很少喝了,只是有一次我听到他一个人在厕所里哭。
还是继续说小姨。
没有意外,不到两年时间,小姨他们又聚集了大量财富。
(不知有没有人看,写得不好我就不写了,上次其实也在另一个问题下写过了,花费了我一个下午时间,洋洋洒洒几千字,没有保存就被知乎和谐了)
钱来得太快太容易,夫妻俩整天在家吃喝玩乐无所事事。
码还是在买,但买得不大,小姨每天打麻将,像我妈她们得场子她从不参加,因为打得太小了“没劲”,她的牌局每场输赢都是几千上万的。
小姨夫就四处吃喝玩乐,认识的“朋友”越来越多,当然赌是免不了的,炸金花斗牛三公都玩,不过这些对他们而言,都是小打小闹。
08年左右,家里开始风靡一种赌博,在我们那叫“扳坨子”,其实就是猜麻将牌,边上的人押注(具体玩法我不知道)。当时家乡因为出产矿石,挖矿发大财的人比比皆是,许多家庭都赚到了几百万。(这在我其他的回答里曾经提过)。
我姨父开始没怎么赌,只是被朋友介绍在一个场子去接送客人,每天来回几趟,轻轻松松就赚千把块。
然而没过多久,派出所开始四处抓人,许多场子经营不下去,抓了许多的人。小姨和小姨夫一合计,要赚大钱了,因为小姨夫认识的人很多,在当地还是很“吃得开”。
场子顺利开业,聚集的赌民也越来越多。然而赌博是一门手艺活,特别是开赌场的人,没有手艺光靠运气是很难支撑下去的。
没过多久他们就开始频繁地输钱,就像撞了邪,不是偶尔输,而是一直输,输了几天输出了名声,远近的老头子老太太都闻风跑来赌,带上一百块钱往场边上一站,站一下午就能换一千多块回去,谁不乐意?
据说,这样的情况只坚持一个多礼拜,场子就垮了。他们两口子输光了所有积蓄,车抵押了,房也抵押了,还在高利贷处拿了一百多万。
他们把孩子寄养在姨妈家,悄无声息地跑到了广东,曾经的豪华别墅换了钥匙换了主人。
他们想要东山再起已经不可能了,这时候的广东已经“物是人非”,他们的关系网全部断了,先是姨父“进了宫”,花大价钱取了出来。没多久,他们两个一起“进了宫”,被关了几个月,出来带的人都跑没了。小姨大病一场,没钱去医院,只好在出租房自己煎药喝,小姨夫四处想方设法“找人”,然而再也找不到人,两人混到吃饭的钱都没有,四处找人借钱维持生活,折腾一年,被迫回了家。
亲人们事先安排好了一处隐蔽的出租房,然而他们前脚进门,后脚跟还未踏入门槛,讨债的就上门了。
亲戚朋友们过去要钱,好话好烟好酒招待。
高利贷的人去了,小姨夫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把话一亮:要钱暂时没有,等以后有了钱,本金会慢慢还,利息一毛钱都没有!
有一个高利贷的耍横,被我小姨夫按在地上摩擦(小姨夫会一些功夫),狠狠揍了一顿;有的放下狠话说要叫人去卸了他一只胳膊,小姨夫一个电话,那人就被派出所抓了进去关了半个月;还是有债主纠集了地痞流氓,过去一看,大家都是熟人不好动手,小姨夫一轮烟散下来,人都跑没了。
这时候的他们虽然已经落魄,欠下许多钱,但小姨夫以前出手阔绰喜欢结交朋友,他说,在那个地方,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亲人们都劝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孩子也这么大了,你们也该收收心,不要再去折腾了。一家三口好好地过日子,欠下的钱慢慢来还,有什么困难亲戚都会帮忙。
小姨夫确实也改邪归正,买了一辆旧车来跑,生意还不错,每月有一两万的收入。小姨的病也逐渐好转,在家带孩子操持家务,麻将还是打的,但仅限于消遣。
这样的好日子过了能有两年吧。
后来我听说,小姨夫染上了毒瘾(有人说是被高利贷陷害的),他们两口子终日争吵打架。
在我印象里,小姨夫是一个孔武有力声音洪亮的中年男人,保养得很好。当我再次见到小姨夫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眼窝深陷,头发泛白,有些驼背,走路哆哆嗦嗦。
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他们离了婚,表弟被寄养在姨妈家读书,小姨远走他乡,姨夫被送到了戒毒所强制戒毒,几个月后,他七十多岁的老父亲把他接了回去,终日待在不见天日的阴暗潮湿的老房子里,可以一连一个月不出门,有时候坐在大门口晒晒太阳,他除了吃喝拉撒可以自己动手以外,已经丧失了基本的生活能力。他的所有亲戚朋友都被他借过钱,没有借过钱的也对瘾君子避而不及。
我前年过年回家,在街上遇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我却装作没看见。我心生怜悯叫了他,掏出两百块钱给他,他抬头看了我,接过钱轻轻说了声:XX娃仔长这么大了。也许是因为感到寒冷,他拉低了帽檐,双手抱肩,颤颤巍巍地走了。
这个曾经风光无比的男人,他造了很多孽,也遭到了应有的报应。
小姨一直在外地,在去年又“进了宫”,消失了半个多月。家人很着急,却没人能知道她在哪里,连在哪个城市都不知道。
她在外面做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表弟初中没有毕业就缀学了,现在在外面打工,虽然工作努力却花钱如流水,一年到头存不到什么钱。
看微信家庭群,小姨还是经常打牌和买码,夜夜笙歌吃喝玩乐好不快哉,然而心里的苦生活的苦大概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前天她在家庭群里发了一张以前的老照片,照片上她是那么漂亮,长发飘飘,身穿毛领皮袄,皮肤保养得当。
她说:要是能回到25岁,有后悔药吃就好了。
群里没有一个人回应。
她知道,我们也都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