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张一凡做他女朋友的那天,他在我耳边说了一个秘密:
“阿初,告诉你哦,我是熊猫血,若哪天我们没有钱了,就用我的血去卖钱。和我在一起,不会让你受苦。”
我住的地方是老小区,路灯年久失修,时亮时不亮。站在比我高一节的台阶上,即便没有路灯的照耀,皎皎明月下,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眉眼温柔,眸光熠熠。在那样的深情下,我听见自己轻轻发出了一声“嗯”。
彼时已经是十月末,冷空气早就入住了这座城市,寒风细语着秋的离歌,月光穿过稀薄的云层轻柔地洒在各个角落,张一凡的鼻尖很红,有些说不出的可爱。他从台阶上下来走到和我并肩的位置,在手背印下了浅浅一吻。
“上楼吧,乖。”
在他整理我头发的同时,烤熟后的板栗、红薯的甜香顺着巷子飘进了我的胃部,让不争气的肚子发出抗议的咕噜声。他笑了笑,拉过我的手朝巷口走去。
烤红薯的是位上了年龄的大爷,他的身旁是一个年代久远的铁炉,炉火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为这寂静的夜色平添了几分温和。张一凡挑了其中一个烤得金黄的红薯,剥开皮,放在嘴边又小心地吹了吹,递给我。
再次送我到楼下,他用力地抱了抱我说今天很开心。随后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的愧疚铺天盖地。
我不爱张一凡,我喜欢的人叫骆檀清。甚至在刚才张一凡看着我对我表白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还浮现出骆檀清的身影。但最后在张一凡拥住我的时候,还是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喜欢骆檀清有九年时间,也许比这还要久。可在遥遥无期的等待里,我的年龄已经不容许我继续荒唐自己的青春。我倦了,渴望自己有个家,让外婆不要担心,渴望回到家后不是一个人,发泄情绪时能有人倾听,也渴望在我最无助的时候,能有个人陪着我说没有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
上楼时我将步子迈得很轻,生怕打扰到别人。毕竟前不久还听到楼下两家邻居因为噪音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初来乍到,谨慎小心一些总不会错。适应了一段时间的房子,已经没有半年前住进来那么难受。房子是我在某个网站选了很久敲定下来的,坐北朝南,光线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属于老小区,没有电梯,每次回家需要爬6 楼。我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将每一次的爬楼当做锻炼身体。
卧室阳台的对面是火车站,没有火车经过的时候,能看到很多鸟儿在轨道那里觅食,它们体型很小,像麻雀,却又比麻雀大。当火车经过的时候,它们受到惊吓会扑棱着翅膀飞向正上方的电线上,等着火车开远在飞下来。在刚入秋的那段时间,我会经常搬来躺椅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着对面那些不知道去往何处的列车,以及不知道来自何处的鸟儿。天地很大,鸟儿们总会找到自己的家,路途很远,外出的游子也总能按时到达。
可是骆檀清,我很确定,他不会再回来。
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两年零一个月前,他说了一句保重,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难过了很久,某天突然在网上看到有个关注很久的辩手说:
“有一天我买了东西,提着塑料袋在波士顿的街上走,看到满天的落叶飘下来,我就在想,为什么,我要在最好的年纪离开你?这世界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是我们放不下的,这世界上到底有哪条路这么难走,要让我们把所有的青春、秋天都错过呢?”
隐忍了很久的眼泪,瞬间滑落。我也很想问问骆檀清,他要去的城市到底有多远,才会放弃我,错过我?才会在秋天那个忧伤的季节,毅然决然离开,连再见都不说。但有些话,注定没有机会开口。
这两年,我回去郯城很多次。除了看外婆,也是希望能见到骆檀清。小时候父母将我寄养在外婆家,被人嘲笑爹不亲娘不爱,是住在隔壁的骆檀清一次又一次赶走那些坏孩子,站出来维护我的自尊。小孩子被人欺负后反抗的方式无非就是告状、哭,可我流不出泪,我也不愿意跟外婆诉说,我只会沉默。骆檀清就以为我是傻子,常常看着我摇头、叹气。
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在他冲着我叹气的时候跳起来跺脚道为什么总是看着我摇头叹气,他才知道我不是傻子。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别人欺负我,他明明打不过还要找到我前面,原来是觉得我一个傻子可怜,被人欺负了都不会说。
后来,骆檀清成了我在村里唯一的朋友,而我,也是他唯一的朋友。我们太像了,一样的沉默,一样的身边只有外婆,只是他比我不幸,我知道父母早晚会来接我回家,而他,如果没有了外婆,就只剩他自己。
郯城每年的冬天都会下一场大雪,每一次下雪骆檀清都会在外婆家门口堆一个雪人。他从不让我帮他,他说雪太凉,我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如果生了病还要外婆操劳照顾。所以我总是乖乖地看着他堆,最后又看着那些雪人慢慢化掉。
住在外婆家的日子一直延续到大一,小时候期盼了无数次父母接我的场景在他们真正来接我的那一刻,只剩慌张和不舍。那时候也在读大学的骆檀清还没有回来,我不想离开,但我的倔强和固执没能让父母改变主意,最后还是在和外婆的挥泪招手中离开了那个常年寂静、幽深的巷子。
在车上,我给他发去消息:
“父母来接我,我走了。”
他回复得很快:
“黎初,保重。”
离开郯城后,我和骆檀清依旧保持着联系,每年回外婆家也都会见面。但是自从五年前他的外婆去世后,他就不再寒暑假都回来,第一年是春节时候回来了一次,第二年是清明节时候回来了一次,第三年没有回来。他给我发了消息:
“黎初,我要去更远的城市了,你多保重。”
我们从没有说过喜欢,我们甚至连在一起都不算,可每当别人问起我喜欢的男孩子模样,我能想到的皆与他有关。但是于他而言,我只是一个邻家妹妹吧。
这两年冬天回去,没有了骆檀清,我就自己堆雪人,但总是没有他堆得好。不知道他去的地方有没有雪,他会不会在下雪的时候堆一个雪人。
一切想知道的答案在时间的推移中,都会渐渐变得不重要。不管怎样,希望他一切安好。也希望自己重新开始,勿把旧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