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郦生陆贾列传》中记载:“辟阳侯幸吕太后,人或毁辟阳侯于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诛之。吕太后惭,不可以言。”意思是说,孝惠帝、吕后时期,有人在孝惠帝面前说辟阳侯审食其的坏话,孝惠帝大怒,把辟阳侯逮捕下狱,准备杀掉他。吕太后感到惭愧,又不能替他说情。
据此,有人联系公元前205年,刘邦在彭城战败后,吕雉被项羽擒拿,审食其不离不弃地跟随、照顾吕雉的史实, 推断出一个结论:审食其与吕雉早有奸情,刘邦被审食其戴绿帽了。那么,刘邦是否被审食其戴绿帽了?
这是一段历史公案,历来有不少争论。我个人以为,刘邦被审食其戴绿帽的机率微乎其微。理由如下:
1、刘邦在世时,审食其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量给刘邦戴绿帽。刘邦在沛县起义后,把家人托付给审食其。大家注意,刘邦托付审食其照看的是“家人”,而不单单是吕雉一人。在当时,刘邦的家人除了吕雉,还有刘太公以及刘邦的两个子女(即后来的鲁元公主和孝惠帝),吕雉上有老下有小,与审食其行苟且之事不仅不太可能,也没有多大机会。
而在刘邦彭城战败后,被项羽擒拿的有三个人,除了吕雉和审食其,还有刘太公。对这三个人,大家想想项羽会如何关押他们?最有可能的是要么分开独自关押,要么让他们三人住在一起。也就是说,无论是哪种情况,吕雉与审食其都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何况,项羽擒拿了这三个人,必然要派重兵把守。在有重兵把守的情况下,吕雉与审食其还能发生什么事?
后来,刘邦战败项羽,夺取天下,当了皇帝。审食其如果不是脑子进水嫌命长的话,他敢动皇帝的女人?从相关史料来看,审食其此人品德虽然不行,但他的智商、情商也算一流。所以,即便审食其再饥渴,正常情况下他也是不敢动吕雉的邪念的。
2、从刘邦对审食其的态度来看。刘邦夺取天下,分封有功之臣。因感念审食其照顾刘邦家人有功,封审食其为辟阳侯。鸿门宴中,曹无伤为了讨好项羽,背叛了刘邦。刘邦获知后,从鸿门宴回到营地,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曹无伤。可见刘邦对背叛自己的人有多痛恨。假如审食其给刘邦戴过绿帽,刘邦恐怕早把审食其剁成肉酱喂狗了,还能封审食其吗?
刘邦不仅分封了审食其,在后来的日子里对审食其也是十分信任。当刘邦得知自己的好哥们——燕王卢绾有反叛之意时,刘邦派去召卢绾回朝,顺便查验盘问卢绾左右随从的使者就是审食其和御史大夫赵尧。
3、上述《史记·郦生陆贾列传》中记载的审食其“幸”吕太后,此处的“幸”是“受宠幸”的意思,未必是指审食其与吕雉有奸情。《史记·袁盎晁错列传》说:“景帝即位,以错为内史,错常数请间言事,輒听,宠幸倾九卿。”那么,我们能不能据此说景帝与晁错也有奸情?显然不能。
4、“人或毁辟阳侯于孝惠帝”这句话也是有问题的。“人或毁”到底是“毁”审食其什么,史料没有明说。有人根据上一句“幸”字推断,告密者“毁”审食其的罪状就是吕雉与审食其的奸情。但我认为这样的推断未免太过牵强武断。
其一:我们前面已经说过,此处的“幸”字未必就是指奸情;
其二:前两句联系起来,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因为审食其受到吕雉的宠幸,引起告密者的妒忌,所以才在孝惠帝跟前说审食其的坏话。而这坏话的内容未必就是吕雉与审食其有奸情。
5、孝惠帝因何事“怒”?吕太后因何事“惭”?许多人认为孝惠帝的“怒”与吕雉吕太后的“惭”是指审食其与吕雉的奸情。这也是值得商榷的。
大家知道,孝惠帝是个孱弱的主儿,正因为这个个性,刘邦认为孝惠帝不像自己,差点废了孝惠帝的太子之位,另立刘如意为太子。也就是说,孝惠帝这样的人,敢于向吕雉发怒的机会并不多,除非他非常在意的事情。
那么,孝惠帝最在意什么?以下史料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到蛛丝马迹。
孝惠帝元年,吕雉骗赵王刘如意回帝都,想要除掉他。刘如意不知内情,如期前往,还未到达。孝惠帝听到消息,赶紧亲自去霸上迎接刘如意,与刘如意一起入宫,一同吃饭睡觉,不让吕雉有机会杀刘如意。后来因为孝惠帝早起外出射箭,刘如意年幼,不能早起,吕雉才觅得机会毒死刘如意。
其后,吕雉派人砍断刘如意的生母戚夫人的手脚,挖去眼睛,熏聋耳朵,灌了哑药,扔到猪圈里,做成“人彘”并叫孝惠帝前去观看。孝惠帝看完大哭,病倒,一年多不能起来。孝惠帝还派人对吕雉说:“这不是人干的事情,我作为太后的儿子,再也不能治理天下了。”从此饮酒作乐,放纵无度,不问朝政。
从这段史料的记载来看,孝惠帝此人非常在意亲情。所以,我以为能够令孝惠帝发怒的,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听到吕雉毒杀刘如意、把戚夫人制成“人彘”是审食其的主意。孝惠帝对自己的母后吕雉敢怒不敢言,但在自己最在意的亲情上,偶尔对臣子审食其发飙一下,应该还是可能的。而吕雉在毒杀刘如意、残杀戚夫人这件事上,的确做得十分过份,又不能到处声张,内心“惭”也是有可能的。
另外,值得我们注意得是,在《汉书·五行志第七》中有这样的一句话:“惠帝四年十月乙亥,未央宫凌室灾;丙子,织室灾。刘向以为元年吕太后杀赵王如意,残戮其母戚夫人。”孝惠帝四年,未央宫、织室发生火灾,与孝惠帝元年吕雉杀赵王如意,残戮戚夫人有什么关系?史家为什么要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
火灾是火,怒火也是火。所以,未央宫的火灾,很有可能暗指孝惠帝的怒火。孝惠帝为何有怒火?因为他获知“元年吕太后杀赵王如意,残戮其母戚夫人”的真相。如此联系起来,《汉书·五行志第七》中的这句话是不是更能说得通?而孝惠帝此次发怒,恐怕就是本文开头《史记·郦生陆贾列传》所记载的那次发怒。
两相印证,孝惠帝之“怒”、吕雉之“惭”,其所指应该是“元年吕太后杀赵王如意,残戮其母戚夫人。”之事,而不是人们所传说的吕雉与审食其合伙给刘邦戴绿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