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国,熟悉他的都叫他老丁,他是少数几个上小班的男员工中的一个。
以他四十八岁高龄来说,需要熬夜的小班,他早就不必再上了,但他还是一直上小班。
最近又要分新员工来,领导说:“老丁,你老把这个新徒弟带出来了,就不要再上小班了,给咱管管后勤吧!”
老丁没说什么,还照常上他的小班。他已经习惯了上小班,他的生物钟也是固定了在了三班倒的小班模式。不上小班了,他还真不知道该干什么!
今年老丁费了好多的唇舌,甚至假装把主意打到他的亲亲小闺女的头上,才让大学毕业两年,闲在家里的儿子同意来山上上班。
不善人际关系的老丁不知道他的儿子会分到那。人各有命,不必强求。老丁这样安慰自己。
新员工分来了,老丁抬头看见站在他跟前的新员工眉毛都在笑。
上天待自己真好,居然把儿子分到他们站上了。
老丁那里知道,是儿子小丁劳心费力的托了关系,才会被分到老丁工作的地方的。
“老丁师傅。”小丁招呼老丁师傅。他着实想不明白,这份连觉都睡不好的工作有什么好,不但让父亲献出了青春,又贡献了终身,现在连自己的孩子都要贡献出来。
小丁同意上山工作的时候,他就想到父亲工作的地方,好好的了解了解父亲的工作。
臭小子,还在生气啊,居然叫他老丁师傅。
老汉我在这里上班快三十年了,用这微薄收入养大了你,怎么就那么让你看不起呢?
老丁转又一想,这是在单位,叫师傅也好。
帮小丁去领了新被褥,带儿子去到了宿舍。
小丁全程阴着脸,进了宿舍,看了下卫生间,就坐在一边玩起了手机。
老丁一边摇头,一边帮儿子铺好了床,安顿好了行李。
“别玩手机了,天不早了,明天还要跟我一块上班去呢,早些睡。”
“知道了,赶紧走吧!”小丁不耐烦的挥挥手,另一只手还在手机上飞快的按着。
第二天如老丁所料,小丁快八点了才出了宿舍,早饭显然是没时间吃了,直接就坐上送班的车。
“给,抓紧时间吃。”老丁把装在塑料袋里卷好的薄饼递给小丁。
“不吃,都没刷牙呢!”小丁说。
“晚上下了班回来再刷,先吃早饭!”
小丁先是楞了一下,接过了老丁递过来的薄饼,慢条斯理的吃起了早饭。
从懂事以来,第一次没刷牙就吃饭,小丁觉得这博饼吃到嘴里,怎么都不是个那个味。
吃完薄饼,一袋牛奶又递上来了。
小丁再不矫情,接过来就喝。
随老丁再站上转了几圈之后,小丁基本上已经掌握了上班时要注意的事项和站上流程。看来三天一个采油工说的还是蛮有道理的。加上现在数字化建设,坐在值班室里,老员工扫一眼电脑,就知道站上是否平稳,着实没有多少须要学的东西。
上小班的员工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报产。这点难不倒小丁,他看了看原来的报表,就会自己报了。
和老丁一起上班的另一个员工是位女同志,姓许,大家都叫她许姐。小丁也就跟着叫她许姐。许姐说话不紧不慢的,干起活来也一点不着急,慢慢的弄。
即使再慢,许姐出去独自收球,也就只用十分钟就搞定了。
这工作真的是很简单。每天都是简单的重复,但要是一年都不出一点错,那还是要费点心思的。
第一天下午,小丁就对这个小班没多少兴趣啦!
他开始坐在值班室里玩手机了。
“小丁,要报产了,去巡检。”
“电脑上不是有吗?”小丁头也不抬的说。
“你才来,要先学现场,别一开始就想着偷懒,我早上不是给你说过吗!”
“现场也学会了。”小丁说着把手机装在了兜里。
“学会了?那我考考你,如果我们的缓冲罐现在就快溢了,你怎么办?”
小丁听后蒙圈了,这老东西,他还真把自己当徒弟,都没有给他讲过呀!他怎么会知道。
“我给你提示一下,我们有三套流程来解决。”
小丁努力想着父亲给自己讲解过的,他确实没说过呀!就说过,有什么情况,就先把缓冲罐的进口关了,站上就安全。
“关缓冲罐的进口呀!”
“然后呢?”
“然后?”小丁火大的说,“你没讲过,不知道。”
“你不问,我那知道你那些会,那些不会!”
小丁听到这,就想起《武林客栈》里佟湘玉的那句台词:“杀了我吧!”
他叫他师傅,老头居然真的就把他当徒弟了,就算是徒弟吧,这里的老师傅不是都倾囊相授吗?生怕徒弟一个不小心把麻达惹下了,连累自己干多余的活。
这老头是怎样,还他要问了才能给他讲。故意的吧。
“你是石油对口专业的,将来是要做技术员的,要养成勤问的好习惯!走,给你讲那三个流程。”老丁说着把小丁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拉开抽屉把手机放放进去,然后提着小丁衣服领子,就把小丁拽出了值班室。
老头居然有这志向呢?他可没有。小丁心里想着,在这,他就只想当一个不求上进的员工,混一年,他还是要回城里的。
“慢长又痛苦的夜班又开始了。”许姐一边喝水,一边叹气。
小丁听说后,就不由的想起,在家时,他半夜醒来,看到父亲在客厅里看无声电视。那个场景一直印在小丁的脑海里,每每想起,就让他觉得父亲是那样的孤单寂寞。
“许姐,您回家也睡不着吗?”小丁问。
“还好吧,毕竟在山上上班的时候也是三天里才一个夜班。再说一个月都没有回家了,要陪孩子玩,给孩子做好吃的,老人年龄大了,平时家里卫生都是瞎凑和,我好容易能回去休息十天,当然要把家里的卫生彻底收拾一下。事情多的很,跟本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晚上累的一上床就睡着了。”
小丁听完后,看向一边在打瞌睡的老丁。
从小丁记事起到现在,老头都只负责把钱赚回家,家里的家务活是什么都不做。小丁的母亲是随矿家属,终身工作就是照顾好一双儿女和做好丈夫的后勤。老丁难得能休息几天,家务活不干就不干吧,那点家务,她少坐一会就干了。她从不要求丈夫干家务,在外边赚钱不容易,小丁母亲很能理解和原谅丈夫。
老丁打了不到十分钟的瞌睡就醒了。从包里拿出南瓜子说,“小许,吃瓜子。”
“先放着,一会吃。”
许姐拿出纸笔,开始练钢笔字。
小丁坐了一会,就跑了出去。这慢长的夜晚,小丁不知道要怎么熬到天亮。
不远处,就有老乡开的商店,去买包烟吧!
小丁自去买烟,到了商店,要买烟时,才发现身上没带一分钱。
“可以微信。”老板说。
小丁打开微信,微信里居然没有钱。
老板看出小丁的囧态,很善解人意的说:“回头拿来也行。”
小丁忐忑的拿了烟回到站上的值班室。
“站上严禁吸烟,你不晓得?”老丁看见小丁拿了烟回来,立即绷着脸训斥。
“丁师傅,算了,还是孩子呢。小丁,只能在值班室抽,烟头要装好,不要掉到站上了。”许姐出来做和事姥。
小丁听话的点着头。
冒完一直烟,小丁想起自己微信里已经连一包烟钱都不够了,就过去拿起了老丁的手机,给自己发了一个红包。
一个夜班,小丁抽了五支烟,老丁嗑了一包南瓜子,许姐写了十多页的钢笔字。
小丁看着烟头,怎么办啊!最后终于还是把烟头放进了老丁的南瓜子壳里,让老丁带回宿舍去处理。
没想到,第二天,安全主管来站上检查工作,于是两只烟头被发现,一千元的罚单就开了下来。
领导拿着那张罚单就来找小丁了。
“小丁,你才来,你师傅可能还没来的急跟你说,我们这是属于油气作业区,严禁烟火。这夜班的时候,偷偷躲在值班室里抽根烟,也不是不行,可抽完烟,你该把烟头处理好,你把烟头扔厕所里,现在被安全主管看到了,一个烟头五百块,罚单下来了,你说怎么办啊?”
“我没往厕所扔烟头。”小丁怒了,凭什么说厕所里的烟头是他扔的。就因为他是新来的吗?
“我的烟头都是放到老丁师傅的瓜子壳里的。”小丁说。
“算了,还按规定,小丁出一半。”老丁老好人的形象再次亮起。
“不是我扔的,凭什么?!”小丁气呼呼的说着。
领导达到了目的,走了。
小丁越想越气。
“算了,小丁,你才来,破财消灾。”许姐劝着。
小丁还是决心去找领导,这不能不讲道理啊,他才来就所有的坏事都是他干的吗?这也太侮辱人了。这种暗亏他不吃。
小丁的手机响了,是老头给他的五百块的转账,还有跟许姐说的异曲同工的一句话,“五百块穷不了你,也富不了谁,能忍自安。”
“难道就这样算了?”
“不是每件事都必须弄个是非曲折的。有些事情弄清楚,会得罪一票人。”
“老丁,和新来的徒弟关系处的很不错呀!”
同事们无比羡慕的说,“老丁小丁真像是一对父子呢!”
老丁听后笑笑,这西洋镜要是那天戳破了,可怎么收场?
单位和附近的村小学对接帮扶,站上所有的大学生都去。小丁看了看身上被原油糊的没法见人的棉工服,再看看一块去帮扶的别人,都穿着干净的工服,小丁不淡定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老丁的宿舍里去,从老丁的柜子里把老丁自己都舍不得穿的崭新的棉工服拿出来,套在了自己身上。
嗯,这回能见人。小丁满意的是去学校跟小盆友玩去了。
老丁全程看着,什么话也没说,最后目光落在了地上那件油工服上。
去从压力缸里放了一瓶瓦斯油,回宿舍把小丁的油工服给洗干净,去挂在了小丁宿舍的窗户外面。
小丁跟着老丁师傅上了半个月的小班了,现在他站上什么流程都学会了,也早就能独自上班了。
但小丁上班的时候总不戴帽子,这一点让老丁师傅很是头疼,他不止一次的跟小丁说,有了安全,才有帅气。可小丁的回复也令老丁哑口无言:真要是出事,一顶布帽子,能管的了什么安全?
是的布帽子只能预防头发被搅进转动部分,只能很好的预防静电,其他的还真防不住。
但戴上,就是劳保齐全,按操作规程操作,老丁还是一丝不苟的戴着布帽子。
“谁?刚才谁启的泵?”老丁冲进了值班室,一脸怒火。
值班室里就三张椅子,一张椅子上坐着许姐,一张椅子上坐着新来小丁,还有一张空着。
许姐在忙着填报表,小丁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脑。
一看这情况,老丁不问也知道,是他的新徒弟看缓冲罐液位高了,泵没有自己起,就在电脑上手动起了泵。
都跟小丁讲过很多次了,泵自动起停的时候,一般都没有问题,要是不能自动启,一定要先把摄像头拉近看一下,泵房里有没有人,没人才能起泵,有人一定要先问清楚才能再起泵。这孩子怎么就记不住呢!
“许师傅,这泵怎么起不起来啦!”小丁自顾自的边看着监控,边问。
老丁上前一脚,小丁就连同椅子一块摔了出去。
听到动静的许姐连忙放下手里的报表,过去把小丁扶起来。
“爸,你干嘛呀!”小丁满是委屈的问。
“慢慢教,慢慢教。”许姐扶起椅子,然后做回自己的位置上。
“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起泵前,要先看泵周围有没有人,你看了没。”
小丁不坑声,乖乖的坐回办公桌前。没错,他刚才是没看泵周围,就起了泵。是他的错。
老丁叹了口气,走了。
小丁在老丁走了之后,连忙看监控。不看还好,一看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刚才老丁正在那里盘泵呢,幸亏老丁刚取下盘泵扳手,泵转起来的,若是老丁没有取下扳手……小丁想想后背就冒冷汗。
“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可是小丁,起泵前要先查看泵周围有无异物,这一点很重要。泵坏了,没及时发现,最多给自己和大班找下活,大家辛苦一下。可是在起泵前,没查看泵周围有无异物,就起泵,要是有同事在跟前,再伤害了同事,你这后半辈子怎么过!”许姐语重心长的说完又去处理报表了。
“许姐,你以前有没有犯过这种错?”
“没。不过,有一次,我去擦泵的时候,把棉纱搅到泵里去了,幸亏手撒的快,就只是小拇指被泵打麻了。不过,那一次就把我的病给治,那以后我干啥都小心翼翼的。没事,时间长了,就好了。”
小丁点了点头。
“你爸怎么忽悠的你,居然这么听话,上山上班了?”
“别提了,我家老头,那就是死脑筋。我高考的时候,非让我学石油专业,说专业对口,将来好工作。我其实是想学会计或者心理学专业的。不报石油院校,学费自理,没办法,只好去上了石油专业。”
“我听丁师傅说,你好像毕业好几年了?”
“两年了。去了石油院校,我真是后悔呀,那里整个就是浪费青春呀,我就自学了会计,今年九月才拿到了国家注册会计师资格证,本想这下可以去找我喜欢的工作了,谁知老头看我不愿意接他的班,就把主意打到我小妹的头上,要妹妹明年也考石油院校,学石油专业。我已经被耽误了好几年了,不能让妹妹也来跟这黑乎乎的石油打交道,所以我就上山来了。怎么着也不能让老头的威胁在妹妹那起作用!”
“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干吧,小丁,这里也一样能实现你的人生价值。”
“但愿吧!”小丁说。
小丁实习期满后,到作业区技术组又呆了两个多月,再次回来时,小丁就是站上的技术员了,成了老丁的领导,工资也很快高过了老丁。
当上技术员的小丁的心还不全在工作上。他从心里还是没有接受这份工作。
小丁有国家注册会计师资格证,写起文章来也很厉害,没多久,作业区管宣传的调走了,小丁不顾老丁的反对,去干了那个闲差。
干了两年的宣传,小丁又给自己考了个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采油工的资格证,小丁连初级工都不愿意考。
老丁如今也是鞭长莫及了,因为他已经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