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秋风悲画扇

        哀莫大于心死,我想就这样祭奠我们死去的爱情。

        人生若如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倘若吉兆胡同还在,会馆里还会传来皮鞋的高底尖触着砖路的清响,我还是那个穿着条纹衫子玄色的裙向往婚姻自由的反叛青年,我也不曾走出过吉兆胡同,这里应该会有我和涓生充满生活气的小家庭,窗外的槐树与紫藤也会为破屋添上 一分喜色。

        思绪被拉回一年前,我们初见的日子是那样美好。我们在破屋里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易卜生,谈雪莱……。你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恍惚间,好像我们也化生为他们笔下的青年人,敢于接受世俗看待的另类的眼光。破屋里谈论的时光值得我用一生去铭记和回忆,那时的我对你充满好奇心,你像太阳一样,浑身散发着光芒,让我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你,了解你。有趣的灵魂和先进的思想,我想这便是我为何会爱上你的缘由吧!

        交际半年后,再次谈及我的胞叔和父亲时,你说尽了你的身世,你的缺点。我大约能看出你所担心的焦虑的是什么,气氛沉寂了一小会儿。然后我用最沉静、最坚决、最分明的语气说出了我的想法:“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力!”。所以,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世人的指点与批判,不理你那租来的房子的主人的挤平了脸的窥视,不在意那些涂着加厚的雪花膏的夫人们刻意的无视。我甚至可以为了你与家人决裂,只因,我是我自己的,也愿意成为你的。

        我不会忘记你纯真而热烈的爱,那些片段常常作为我日后无趣生活最好的慰藉品。你满含深情,泪眼婆娑地和我剖白时候的决心,你单膝跪地时的勇气,给了我莫大鼓励,那时我比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更为幸福,比渥隆斯基更有勇气。至少那一刻,我是相信你有能力让我幸福的。

        暮春时光,我的心平静了下来,但又有别一部分和身体忙碌了起来。我们在路上寻找住所时,时常会遇到路人亦或是熟人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我却不大在意,只是镇静的缓缓前行,坦然如入无人之境,只因有你在我身旁。

        寻住所实在不是容易事,看了二十多处,才找到可以暂且敷衍的住所。吉兆胡同一所小屋里的两间南屋,算得上我们新生活的开始。我知道你的拮据,所以卖掉了我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环来贴补家用。暮春时节,一切都是那么有活力,渐渐地我们的生活也变得更加有活气。家里新添了四只小油鸡,还有一只唤作阿随的花白叭儿狗。你去庙会买来的两盆小草花,倒是被我冷落了。

        安宁和幸福是要凝固的,永久是这样的安宁和幸福。我们在会馆里时,还偶有议论的冲突和意思的误会,自从到吉照胡同以来,连这一点也没有了;我们只在灯光对做的怀旧潭中,回味那时冲突以后的和解的重生一般的乐趣。

        些许是生活过于清闲,我竟胖了起来,脸色也红活了。但每日做不完的家务倒让我心烦,煮饭、做菜、饲阿随、饲油鸡,还有和小官太太的暗斗让我连谈天的功夫都没有了。双十一前一晚,局里来了一封信,你似乎又早已料到了,十分坦然。不知道局里为何不再让你去办事,可我明明从你的神态与举手投足之间感觉到你的变化。

      之后的日子,我每日都周旋在吃饭筹钱中。终于,我们已经无米下锅了,眼睛便盯上了家里的四只油鸡,无奈下,它们也只能成了桌上的菜肴,那几日的鲜肥也给了我们这些苦日子后的安慰, 我对未来的期望也变得越来越淡薄, 越来越无奈。像是涓生也看了出来,脸上总是带着我看不懂的表情。我担忧的,又何尝是生活,只是这没了你的生活,岂不如同没加佐料的饭菜。都舍弃了也罢,虚伪的盲目的爱恋,不要也罢。我试着让你回顾那一幕曾让你潸然泪下的情景,而你,也只是搪塞。终于有一天,你不再急急忙忙地奔向会馆,又和我谈到了娜拉,而你的用意,并不在于弥补我们缺失了好久的讨论。你一直在谈娜拉的离去,离去,多么简单。那么我们的努力呢?我们不顾世俗眼光的厮守呢?难道所有的坚持都是一场笑话吗?

        闲谈时,你告诉我:新的路的开辟,新的生活的再造,为的是免得一同灭亡。是啊,你口中所说的新的希望就是我们的分离,那我们曾经的反叛又是为什么?临末,你用了十分的语气,像是在提醒我,说道:“况且你已经可以无需顾虑,勇往直前了,是的,人是不该虚伪的,因为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原来当初纯真而又热烈的爱也不过如此。那我便早些离去,成全你所谓的新生。

        北京的冬天,就如蜻蜓落在恶作剧的坏孩子的手里一般,系着细线,尽情玩弄,虐待。冬春之交,风没有冬日那般刺骨,而我更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活着倒不如死去。父亲烈日一般的严威和旁人赛过冰霜的冷眼,压得我喘不过气。或许,死亡才是真正的归宿。我又好似一只蛾,为了你的星星火热,奋不顾身,到头来换得个自取灭亡的结果。既然如此,那便再见吧,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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