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20时20分
手术室外的巷道非常幽深宁静,在那一刻,我周围的其他声响完全被感觉没收,老婆的那声哽咽,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清晰无比的呼唤。一想到她为我牵肠挂肚的楚楚可怜的模样,我立时热泪纵横。
彪形大汉一退出,门内立即显得亮堂堂的,我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8个白大褂(看装束,其中有一半是女的)像布八卦阵一样瞬时在我身边围定。我纵目环视,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手术室。
无影灯像若干个月亮,把银白的光温柔的投射在我身上,我像只羔羊一般毫不设防地躺在几个“屠夫”刀下,即将被开肚剖腹。
而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我的老婆,则阻隔在十米远的门外,泪眼婆娑,焦恐万状。
我悄悄拭去泪痕,做了一个深呼吸,提起神来。
奥,我还活着,但是,这个大门我还出得去吗?
死一样的寂静,一如格陵兰岛最北端的莫里斯·杰塞普角,风不起云不涌,被冰雪封冻得浑无任何生物。
医生和医师们有条不紊,在我身旁悄无声息地忙碌着准备,我就像一个怀揣秘密的罪犯,惊惶不安地等着他们往我身上招呼各种刑具。
“不要紧张,也别害怕,就跟阑尾手术差不多。”有医生安慰我,“切除肿瘤并不难,尽管放松,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们。”
“我才不怕呢,我只是恐惧罢了——开个玩笑。”我还真不怕,反正要给我打麻醉。不过手术这段时间我躺这里挺无聊的,墙上也不挂个电视,要不,给我本杂志翻翻,或者专门给我配一个漂亮护士,陪我聊聊?如此,才能显得医院更加人性化。
我脑袋由着那个精灵信马由缰,胡乱奔跑。
晚20时25分
“我倒是一点不紧张,关键是你们不要紧张,不要给我弹琵琶(备注:弹琵琶,满清十大酷刑之一,指用利刃把人的琵琶骨——肋骨一根根剔下来)。”我回答说,“要说怕,我还真怕你们把我杀了。我看手术室怎么连一个摄像头也没有,要是你们把我的肝啊肾啊切去卖了,都没法取证,神鬼不知,我找谁申冤去?”
我一席话完,竟没一个人笑出来,每个人面上都戴着口罩,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么压抑不是好事啊。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医生拿刀的手抖一下!
既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就随他去吧,学咱谭嗣同潇那么一个洒,慷慨无畏——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晚20时30分
医生把我扳来侧卧,在我腰间脊椎上刺了一针,推入麻醉剂。
在麻醉剂缓缓往四肢各处血管奔流的时候,我突然很为人生悲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无论你谁,男女老幼,三教九流,肤黑肤白即或其他色泽,一旦被病魔青睐,如此遭遇就势难避免。
山海经淮南子西游记封神榜搜神记镜花缘聊斋志异里面哪来那么多长生不老的神仙?为什么我不是其中一个?
小说写什么不好,用事实说话,解读漫漫人生解读大千世界,至少给人带来启迪让人领悟,偏偏构写这些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神话糊弄大众,那些傻X作者不是脑袋被星星撞了还是咋地?
大约我的前生是一个面目狰狞的愤青,骂东骂西骂天气,骂爹骂娘骂皇上,否则生活为什么要和我开这个玩笑,而且这个玩笑开得特么又忒大了些些儿了吧。
花儿经不起折腾啊,原本娇艳欲滴怒放不败,昂首挺胸蜂蝶争采,如今,离萎谢凋零不远了。
我突然又想放声大笑。
至少咱现在先知先觉对症就医,亡羊之际及时补牢,可怜的还有好好好多聪明的人儿还被表面的健康蒙在鼓里。这么一笑,我立时发现自己心理是多么的阴暗,有多么的猥琐和卑鄙,我好像正在坚持反动立场,与人民为敌,与广大善良无辜的老百姓为敌。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就像自己被天上掉下的冰雹砸了,于是渴望别处也掉石头一样。
善哉善哉,施主当以慈悲为怀!
阴消阳盛群魔伏,冬尽春回万物娠——都说善有善报哈,相信咱,没错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