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水乡人,记事时脑子里满是随母亲回娘家的情景。
作为一个在土里生长的孩子对坐船是向往的。身边的小伙伴也总是羡慕我为数不多的乘船经历。
东关码头热闹非凡,岸边停靠着各村寨的船只。一般都是带娄子的铁机器船,船顶装货物船舱坐人。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更是夹杂着各村寨的口音。
“是去季庄子的么?”母亲询问船只,声音是庄子上特有的“水音儿”。
“哎,哎!是!是去季庄子。唉?……是老赛啊!”对方认出了母亲,咧嘴乐开了。声调和母亲如出一辙,我在一旁竟听出了亲切感。
“家走啊?”
“嗯!回去!”母亲拉着我进了船舱,笑着应和着。看着母亲略有苦涩的笑居然联想到,“乡音难改”是对故乡难忘的情意,怪不得母亲会对吃饭时弟弟偶尔对母亲的学舌会格外的怒骂。
船舱像个小房子,有窗户有门儿,对于不大的孩子说可以奔跑,也可以捉迷藏。虽然机器船的发动机会“哒哒哒哒”震耳欲聋的响个没完,但完全不影响舱内人们聊天的热情。尤其是我母亲这样的,甚少归家的人会对家里的一切都格外关心。
我喜欢这样的氛围,每个人都是老相识,在船里偶遇话家常,像在家里,不拘谨没客套。不像坐公家车每个人都一脸平静的等待目的地,她们不会因为相遇庆幸也不会因为分离而伤心。甚至偶尔还会对周围人传来的声音露出鄙夷的目光。
在发动机的噪音下大家交流几乎是用吼来完成,但交流过后笑声又总盖过机器声。当时觉得他们过渡夸张,现在想来这便是水乡人特有的热情,有种有缘千里来相会的激动。
机器船缓缓前行,将水面从船底划开,白色浪花就从船边蔓延开来。遇到船只便晃荡船只,遇不到船只就拍打两岸。水道是繁忙的,各种声音来谱调:木船是“吱呀吱呀”的,铁船是“咣当咣当”的,水流飞溅是“哗啦哗啦”的,加上船舱内的喊声和笑声,所有的声音又交融在一起,就把这水乡点活了,“活”成白洋淀特有的味道。
水面的色彩只是一笔,两岸也有斑斓。
岸边有青砖白瓦的老房子也有红砖高砌的新房子。它们驻扎在岸边静静地俯视这热闹非凡的水面。有古老的柳树和挺拔的杨树。柳条风情万种的随风摆动和碧波荡漾的水面遥相呼应,柳干纹路清晰又丝毫不容小觑的显示出它的阅历。杨树威风凛凛,绿的发亮的叶子在风的作用下“哗啦哗啦”。它们环绕着白洋淀,卫士般的守护着水乡人的风水宝地。
连接两岸的有石板桥和小木桥,也有人工筑成的石头桥。石头桥可以通车,在桥下驶过能听到人群和汽车鸣笛声,那上面或许有一个晚市,像码头熙熙攘攘;小木桥只能单人通过,踩在上面能听见透过木头传来脚步声,好像是个孩子在快速奔跑,“咚咚咚”的,能听出欢快感;另一个桥又传来“咚、咚、咚”,是一个青年在稳步前行;石板桥能多人通过,隐约听到了自行车的清脆的铃铛声,还有招呼声,你来或我去。
那些声音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却又如此的祥和,像桥上和水面,像村庄和船只,像岸上小院里纳凉的人们,和在船舱里归家似箭的我们。
“老赛回来了!”
“啊!婶子,登箔呢?”
“老赛家来了!”
“嗯。家来了!”
“…………”
一上岸母亲就被这样的“招呼”热情款待。村子不大,都是和母亲熟络的人。
除了一条主要街道村里就是一条条窄小逼仄的小过道了,最窄的走碰头两个人错不了身。它们迷宫似的分布在村里,但与迷宫最大的区别就是不管你走哪条道都能到达你想要去的地方,不过就是多拐两个弯儿罢了。过道的窄小应该与水乡土地稀缺有关,唯一的一点土地全都盖了房子。
呼吸着水乡独有的空气,眼前全是不一样的风景。空地上全是苇垛,村里的人们不是织席就是梳苇,有也人拉着柳轴在压苇。对于在土地里打滚的人来说这些都太新鲜了。芦苇被抽拖出捆发出细碎的声音都能收入耳朵。
舅妈看穿我随母亲来的原因,便找了船,上了淀。
来时是机器船,现在是木头船,自己连上船都感到害怕,走到船舱便坐在里面不敢动弹了。舅妈很瘦弱划起船来却毫不费力,嘱咐我在舱内坐好就一叶扁舟似的荡到了淀里。
大淀一望无际,天空蔚蓝如洗,苇荡随风摆动,水面碧波白洋。
儿时的乐趣除了摘荷花就是在船上等着其他船来“晃”。舅妈知道我喜欢便把船停在水中央,只要有大船经过我们的小船就会随着大船涌起的水波晃荡起来,船只一晃就会吓得连连尖叫,生怕船会翻。之后又会条件反射似的觉得刺激好玩又笑起来。其实后来才知道,有水波来时要把船头对着水波,那样船才不会翻。
玩够了“晃”船舅妈就带我们去摘莲蓬。船扎进了一条壕,两边是茂密的芦苇荡遮挡。当时没有专门种植荷花的,荷花全是野生的所以只能到这僻无人境的地方来找。可能水浅也可能船只下面有水草阻碍前行,舅妈“噗通”跳下水去,拉着船只往前走。
“哈介!”我指着不远处的莲蓬,声音听的出来的激动。舅妈笑而不语,手一撒就游了过去,“嘎嘣”折折了扔到仓里,荷花荷叶被振的晃了两晃又恢复常态。
“花儿!”见舅妈又游了回来我指着荷花不舍。
“要花儿干什么?等着长莲蓬!”舅妈的回答脆生生的,遏制了我想要花的想法。
刚采摘的莲子清甜清甜的,连中间的荷叶芯儿也嫩嫩的。舅妈一连扔了许多上来,被船上的人一哄而散。
夕阳西下,天边被渲染成橘红色,水面也被倒映成橘红色,舅妈的脸也被映成红色,感自己也被映成红色融入这天高水阔的景色里。
这就是我得家乡白洋淀。更是母亲故乡的一隅。生长在这里的人们永远不会忘了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