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楠的葬礼在小镇的礼堂里举行。
教堂外面整整齐齐地排着老式自行车,偶尔有几辆三轮插进细密的车缝里,像旧沙发里生锈的弹簧。
周往一打的车停在教堂外,那里有很多来吊唁的人。他们大多仰视着教堂上的十字架,偶尔有几个人面露悲伤。
这是他们对黎楠所能做的,最后的仁慈。
周往一穿过人群,走进教堂。
那里有黎楠的黑白照。照片里的他微微笑着,狭长的眸子里有数不尽的讽刺和疲惫,像一副棺材横在他身体里。
当一个人变成黑白照时,他再也不能充满活力地看朝阳冉冉升起。再也不能在冬天喝着冰啤,憧憬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灿烂人生。甚至连张开嘴,大骂这个不公平的世界都不可以。
周往一是看着他死亡的,她看着他努力,挣扎,最后疯狂。
这是一个扭曲的过程,就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拽着他离开世界。
黎楠的父母肩并肩走着,黎母通红了眼睛,双目失神,不知看向哪里。黎父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她。他浅浅的嗓音,像圣母院的镇魂曲。那完全不是丈夫对妻子的声音,而是仁慈的僧人对俗世人的安慰。
要是黎楠在的时候,他们能怎么和谐就好了。周往一恶毒地想。
这里没有人认识周往一,但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里有很多陌生人,他们会参加每一个人的葬礼,为他们哀伤,为他们悲痛。
小镇的仁慈和包容,远不止这些。
周往一向黎楠的父母走去,她主动向他们问好。
“请问你是?”
黎父不认识这个女生,他猜测周往一可能是小镇上的居民。
“我是黎楠的朋友,我叫周往一。”
黎父扯起一个笑容,算是回应。
“黎楠是一个勇敢的人。”周往一说。
“哦,是吗?我一直以为他还像小时候一样胆小呢。”
“他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他的勇气,是挣脱亲情的束缚,是走过陌生的国度,是寻找失落的灵魂。就像三毛的江湖是撒哈拉的每一粒黄沙,他的江湖是吉他的每一声颤音。
而江湖夜雨,十年堪一灯。
可惜,你们不懂他的执着和绝望,而是盲目地利用他的愧疚,剪断他的羽翼。
如今他人生的最后一幕结束了,但回过头,周往一还看得见他。
“嗯,你随意,我先失陪了。”黎父说完就离开了。
周往一站到一旁,目送黎父离开的背影。那个坚毅的男人并没有回头,和他离开家,皈依佛门义无反顾的身影重叠。
“好在他除了经书外,还记得一点社交用语。”周往一小声地嘀咕。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越多,周往一想离开了。她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胸口,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浓烈。
黎楠,这个鲜活的人,他饱满的身体最终被残酷地压在一张薄薄的黑白平面内。
周往一转过身,离开了教堂。
泥土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腥甜的味道像黎楠的鲜血。周往一忍着恶心,疾步向出租车走去。
这个世界就像一张网,有着数不清的束缚。或许是苦难,或许是披着柔善外衣的情感。周往一没能摆脱这张网,但是黎楠做到了。他和这张网一起碎在了水泥地上,鲜血为他祝贺,为他送行。像古老的祭礼,血腥而神圣。
天空阴沉地飘着雨,黑压压的乌云触手可及,仿佛裹着世间的残酷,永远离我们这么近。他们居高临下地俯瞰这些热闹,然后再被气流冲向另一处冷暖场,只留下破碎的人生,破碎的故事。
还有一点微凉的雨滴,堪堪铺满未亡人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