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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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大龙山镇我租的房子后面,有一片梨园。初春时节,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我抱着三岁的儿子走到梨园,指给他看光洁的树枝上爆出的嫩叶。过几日,我牵他到梨园,树枝上已长满了绿叶,我依旧指他看。数日后,我再带他来时,梨花正含苞待放。又过几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梨花绽放,一片雪海,芬芳弥漫。我高兴地对孩子说:“花开了”!

        我兴奋之余,意外地看到水田里竟然有条水蛇,一尺来长,好似刚刚冬眠苏醒,欢快地游动,旁边还有三两只小青蛙在鼓噪。我引导孩子看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并做一点回顾和展望,从无到有,由单调至繁盛。我希望他看到植物在时序中的神奇变化,感受到自然的美,从而激发他对人生和自然的热爱。

        每个父亲都喜欢跟孩子分享快乐,希望把自己人生的经验和感悟传授给孩子,在分享和传授的同时,自己会更加快乐。小时候,父亲就爱带着我这个小尾巴、小淘气、小累赘。父亲英年早逝,在我九岁那年冬天离开我,回归自然,在短暂的时光里,父亲留给许多美好的回忆。

        最初的记忆许是三月的日子,父亲荷着锄子,我跟在后面,走过几座村舍,眼前出现一片小树林,杨树、柳树、桑树、梧桐树……像伞,像亭,挤在一起,围着村庄。柳树枝如丝,爆出青青的小叶子,像无数只清新可人的小手,在暖融融的春风里,触摸着春天。林外,绿色田野一望无际。出村庄,梯田缓坡而下,水花花的,秧苗葱茏翠绿。田里紫云英正在盛开, 玫瑰紫夹杂云白色,显得高贵纯真,像异国的美女,走近时,有股浓郁的芬芳沁入鼻孔。

        田畈上阡陌纵横。

        父亲走得从容,我跟在后面左瞧瞧右瞅瞅,觉得村外的世界无比开阔,每棵植物都那么新鲜。我们七绕八弯地走到我家三斗田边,田埂上青草夹着蒲公英葳蕤丛生。父亲侧身弯腰,熟稔地抡起锄头,锄除杂草。

        一会儿,母亲挑来了一担土粪。父亲用小啄子沿田边挖小窟凼,间隔两个巴掌的距离。母亲往凼里撒两三粒黄豆,接着填上土粪。我好奇地看着他们的劳作,觉得有趣。

        “爸爸这是做么事?”我蹲在田埂上一边抽茅草一边问。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父亲边说边忙停手里的活。

        后来,父亲间隔几天就带我去看埯的黄豆,从冒出芽头,到伸枝展叶,到稻子扬花壮浆时,青豆颗颗饱满,让我观察豆子的生长的过程。

        一粒种子埋进土里,长出一棵灌木,而且能开花结果,目睹生命的成长,它们蓬勃的生机,每次都会让人感到莫名的喜悦,流淌在植物里汁液,仿佛流进我的生命里,催动着我心灵的成长,长出一种信念,长出一种对世界的热望。

        母亲从三棵青豆杆子摘下来的豆荚,剥出一碗翡翠般毛豆米。晚上,新鲜的青豆,加上丝瓜,下了一锅面。我端着散发清香的面条,吃起来感觉鲜美爽滑。那香飘进了我的记忆;那味仿佛永远停留我的味蕾上。

        父亲带我行走在世间的时候,在我心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感受,我希望把这些感受回馈给儿子,所以带着他做许多亲近自然的事,算是一种传承吧。

                              (二)

        一天上午,我在门口捏泥巴。

        父亲抓起铁犁甩到背上,向我瞥了一眼,笑着说道:“小娃!跟我犁田去?”

        “:我不去,犁田有么好玩的?”我继续做我的泥炮。

        “:有泥鳅,还有野蒲荠(荸荠)耶,”父亲在门口停留了一会。

          “我去!我去!”我甩下泥巴,忭悦而起。

        我提着木提桶跟在父亲身后,走出树叶斑斓的树林,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沿窄窄细细的田埂,往小河走,踏着河边小路,走半里,跨过一条水渠,到了临水的一块低洼田。

        田不大,一间教室那么大的样子。我站在草叶枯黄的田埂上,看着潺潺的渠水流向小河,河边杂草菶菶,碧绿澄澈的水中菖蒲根根似剑而立,冷不丁“哗啦”一声鱼儿翻腾的清响,我以为是什么精灵鬼怪,吓得心里发怵。祖母曾叮嘱我说:“不要到水边去,水里有水鬼,它会把人拉下去,有时水鬼会变成彩色的鱼、泥鳅、黄鳝之类的东西诱惑孩子,当手伸进水里时,水鬼就会一把抓住不放”。某一次,我真的见到一只红泥鳅,于是我笃信祖母的话。

        我出神地凝望着微波荡漾的水面,父亲早已套好牛轭,翻耕潮湿的土。

        “来!把桶里的碗拿来,”父亲勒住黄牛,俯身从翻开的光滑的土里抠出眼珠大的黑色的野蒲荠,父亲的大手三下五除二地抠出了七八个沾泥带土的蒲荠放进我的碗里。

        父亲跟在黄牛后面,我跟在父亲后面,搜寻泥土里的蒲荠,每找到一颗就像寻宝者找到宝石一般,开心极了,渐渐的碗里盛满了蒲荠,我心里也盛满了欢乐。

        铁犁像无往不利的剑在田里犁开一条长长的土条,一条手指粗的泥鳅从犁开的土上钻出来,在沟里活蹦乱跳的,像个撒娇的孩子。长年不拘言笑的父亲这时喜笑颜开,一把抓起泥鳅,得意说:“又是一个收获!”

        夕阳西下,暮霭初起,九月的田野升起寒意湿气。父亲像个绣花女把田绣出一朵绽放的花。父亲卸下牛轭,扛起犁,疲惫的脸上露出微笑,和蔼地说:“以后,还跟我来么?”

        我看着木提桶里几十条泥鳅闹腾的就像一群吵闹的孩子,回味着丝甜丝甜的蒲荠,瞟一瞟榛榛的菖蒲,想着晚上有鲜美的红烧泥鳅,暗自窃喜地说道:“还来!”。

                              (三)

        傍晚时分,狂风大作,卷起龟裂的土路上的砂石草叶纸片,在空中狂舞,各家急忙闭门关窗。夜里,大雨倾盆,整个世界都在雨幕中。窗外,一道闪电,把漆黑的天幕瞬间划开一道闪亮的裂口,俄而,一声炸响,仿佛天炸裂了,发出震人心魄的声响,有时好似就在屋顶上炸响的,有时像是遥远的天国的巨型战车在奔驰,怪吓人的。我躲在被子里,既害怕,又好奇。

        清晨,朦胧的光从玻璃亮瓦投下来,房间里显得幽暗,寂静。

        父亲把我从酣甜的睡梦中喊醒。我摸索着穿上衣服,浑浑沌沌地跟着瘦弱的父亲出门。一股清新凛冽的空气混合着树叶和青草的清香扑面而来,沁入心脾,不由得让人神清气爽,抬头环视村庄,天已大亮,弥漫着淡淡的白雾,翠绿的桑树叶上粘着晶莹的水珠,树干上水涔涔的,对面的屋檐瓦片上挂着水滴,湿漉漉的路面踩上去溅起泥浆。父亲穿着蓝卡叽褂子,细瘦的手从褪色泛白的衣袖里伸出来,提着一张网,甩动着,让我想起唱戏里的水袖。

        父亲穿着黑胶靴,我穿着姐姐粉红色的胶靴,一前一后,走在拥挤的村舍之间的土路上,像在雪地里留下脚印。

        小渠穿村蜿蜒而下,洪水时而“潺潺”;时而“琮琮”;时而“哗哗啦啦”地变着调儿奔涌着,在塘缺口处,冲起漩涡,激起银白的水花,泡沫,像在奏响欢快的交响曲。

        我们走到塘缺口处,父亲抡起网兜,插进泛着白色泡沫的漩涡里,从下往上逆水捞起,乖乖!水淋淋的网兜里,四五条巴掌大的鲫鱼,活蹦乱跳;七八条餐条、若干螃米、小蟹、米虾挤在青草里翻腾。我大喜过望,父亲也喜笑颜开,一股脑地倒在木提桶里,紧接着下第二网,又有收获,不停歇下了第三网。

        我们出村,眼前是一片翠绿盈野的梯田,鲜绿清新的稻叶上缀着水珠,水漫过田埂向下面的田里流淌,流入池塘的水像瀑布一般,激荡的水窝里,鱼儿欢快地游嬉,还有傻乎乎的鱼儿跃出水面,迎着水幕,拼命摇摆着尾巴钻进稻禾间。我见此情景无比兴奋。父亲加快脚步,跑到池塘边的“瀑布”处,把网兜伸进水里,捞起来,沉甸甸的,喔呵!又是一大收获——在泥巴、树枝、草叶挤成球的网兜,几条鲫鱼闹腾着,泥鳅还从网都里钻出头,试图逃走。

        “搞了不少了吧?”田野上传了逗乐的招呼声。我们循声望去,薄雾氤氲的绿色田野上,卜爹爹提着网兜走来,后面跟着洪义,提着大水桶,他们向父亲这边望过来。

        “不多,不多”,父亲急忙回话。

          “到塥(小河)边去,那里鱼多些,”洪义爽朗地笑着说。

        不一会,田野上陆续冒出搞鱼的村民,他们乐此不彼地搜寻着鱼儿的踪迹。初夏的旭日从村东头的古枫树上冉冉升起,天地间敞亮起来。

        父亲眺望满眼绿色的田野,露出从心里溢出的欢笑。在回来的路上,我摆弄着和我差不多高的渔网,望着父亲提着木桶里大半桶活鱼,活蹦乱跳,盼望着快点长大,我也要用网捕很多的鱼。

        我跟父亲回到家中,母亲刚生火做饭,房间里弥漫起柴火的烟味。祖母和姐姐还在酣睡。

        童年,父亲带着我接触自然,让我爱上了自然,知道了自然的博大和慈爱,人们凭借勤劳和智慧,耕耘播种,就会有丰腴的回报。如今,我常独自走进旷野,沉浸在自然中,虽然形单影只,但我并不孤独,因为自然界中有生生不息的力量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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