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小区的门,门口有两盏硕大无比的路灯,像白玉兰一样。灯下面是一个小贩,卖很甜的高青葡萄,兼卖很甜的西红柿和很老的豆角。这儿的人都爱吃很老的豆角,我也不懂为什么。他的生意不错,一边过称一边和住户拉呱。他对面是个卖羊角蜜甜瓜的,这玩意一直不受待见,所以这个卖瓜大叔苦大仇深的用力吸着烟。
往前走二百米,是个公园,旁边有个牌子,上面写着:桂枝理发店。
我抬脚进了门,店家正蹲在帘子后面起劲的啃着羊角蜜甜瓜,看到我光顾赶紧放下瓜洗洗手迎了出来。
理发啊?
嗯。
理成啥样的?
短点。
老板叫桂枝,留着齐耳短发,下端染了酒红色,可能时间长了,颜色浅浅的---十五年前我妈也做了这个发型,她做好的那天下午就撞见了我在河堤上谈恋爱。
桂枝眼睛细细的,很有神,微微有点眼角纹了,鼻子很挺,但不是很长,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两颊的肌肉没有下垂的迹象。上身穿一件碎花衬衣,领口开到第二个,露出雪白的肌肤和一条绿色的饰品链子,下身穿一条黑色七分裤,夏天依然穿了一双黑布鞋,肉色的丝袜和黑裤子之间也有一条白线。
我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理发店不大,进门左手就是一个自制的热水桶,下面一个水槽,只要拧开水龙头就能给客人洗头,左前方就是一张老式的转椅,转椅前面是张旧桌子,洗护用品摆放的整整齐齐,墙上打了个木架子,有她从别处进的品牌货。右手边屏风挡住了,想必就是她的闺房,往前看门帘后有间小房子,是她的厨房。
桂枝细心的清理了一下推子,虽然看起来很干净。
你是哪村的啊?
就这个村。
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我没在家里呆过。
哦,我说呢,那你现在在哪里啊?
上海。
上海好啊,我上次去玩,东方明珠好漂亮,你去玩过吗?
没有。
理发师聊天可能是必备的第二技能,但是遇到我这种客人,桂枝也沉默了。
桂枝家人不在这里,很早就去了东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桂枝嫁了回来,嫁给一个叫兴旺的人。兴旺这个人挺有生意头脑,开了个杂货店让桂枝看着,自己在隔壁开个轧面条铺子,两口子过的挺殷实。
桂枝决定做个有职业道德的理发匠,陪我尬聊到底。我则呆呆在看着镜子,镜子里是我背后一张硕大的容祖儿。
上海房子可贵了,我听说要四五万呢。
嗯。
那你住的房子多钱啊?
知不道啊。(不知道啊)
桂枝又沉默了,她从没遇到这么无聊的对手。
后来村子里的地被开发商还是什么的征了,耕地变成了商品房,村里人都住进小区,开发商给钱,大家很高兴,就在村委放烟花,大家围在一起喝酒。兴旺喝多了酒,骑摩托车一头撞在迎面的大货车上。兴旺的爹妈和弟弟把房子钱全拿走了,桂枝无处可去,幸好上面园林绿化那边有个领导欣赏她,给她搞了这间房子,桂枝就开起了理发店,这一开,就是十年。
那你在上海干啥工作啊?
啥都干。
我老公表妹在金山区法院呢,考进去的,你知道这地方不?
知道。
我觉得她可厉害了,就是三十多了还不结婚。
正常。
你结婚了没?
没。
要不介绍给你,虽然大了点,女人大了心疼人。
我不想结婚。
桂枝正好把我两侧的头发剃好,假装仔细研究我的发型,免去了一次尴尬。
还要再短点不?
行。
你们上海是不是流行把两边剃光,然后把头发卷起来往后背?
前年。
刚漂亮咧。(特别漂亮)
就那样吧。
桂枝也有人上门提亲,不过条件都不怎么样,再加上婆婆时不时还来门口骂两句克夫,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因为有领导照顾,倒也没什么人来捣乱。
差不多了,你看行不?
行。
那我给你洗洗吹干。
嗯。
桂枝的手有节奏的轻抓我的头皮,顿时觉得舒爽无比,一把电吹风,这么短的头发,很快就干了。
多钱?
十块,要打点定型的不,不要钱。
不用了。
上海好不好?
好。
我正要出门去,突然觉得我这种靠一张嘴生存的人怎么能把天聊这样,于是转回去说:这地方好啊,有钱就千好万好,所以只要努力赚钱就行了。
桂枝愣住了,愣了两秒才回答说,那是,你使哩慌不?(累不累)
哪不累啊,姐,你知道咱村哪里有药店不?
你往前走,看见那个门头亮灯的就是。
我出门去,门口蹲着两个小孩,借着灯光在玩王者荣耀。
桂枝擦洗好了工具,弯腰在扫地上的头发,她对门口的小孩说:别玩了,快回家吧,我要关铺了。
无物似情浓,一个从小就想当作家的IT民工。喜欢写故事,讨厌搞说教。想过要出家,后来发现俗世更容易修炼。喜欢小黄文多过看AV,酷爱历史杂记多于名著,生平唯一的愿望就是赚够钱开一家公益书店,结果随着地价的节节攀升目标越来越远,于是就定了一个更离谱的目标,看能不能写本小说去开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