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旧京梦,侠影再难寻——《侠隐》书评

【文字家园】

很多人知道《邪不压正》,却不知道《侠隐》;很多人听说过张艾嘉,却没有听说过她的叔叔张北海。其实,《邪不压正》改编自张北海创作的小说《侠隐》。电影放映时,文宣阵地一片如火如荼之势。而这部小说,则如同它的名字,隐遁在红尘江湖之中。

姜文用他的凌厉风流把这个故事改编得潇洒快意。张北海的本意则是在小说中复活一个消失的北平,寻找一个遗失的美梦。

《侠隐》讲述的是一位江湖侠士李天然,为报“太行帮”灭门之仇,蛰伏数年,在老北京的胡同巷陌隐身,与日本特务、民国警察、爱国人士、异国友人等各路人马于觥筹交错中交际周旋,最后枪杀仇人的故事。

如果从题目题材来看,这是一部武侠小说,可这篇小说完全没有传统武侠小说中描写精彩激烈的武打场面、惹人涕泗横流的江湖恩怨、令人荡气回肠的英雄豪情。通篇读完,更像是一篇披着武侠外衣的市井小说。作者徐徐展开一副充满人间烟火的纷繁热闹的画卷,各色人物粉墨登场,民俗美食纷纷亮相,让读者如同置身于三十年代的老北京,目睹着“有钱人的天堂,老百姓的清平世界”,亲自感受那悠悠然自在自得的北京范儿。

突然,在卢沟桥的一声枪响中,这仿佛永远怡然自得、从容不迫的老城被侵略和屈辱淹没了风采,消散了韵致,彻底陷入滚滚的混沌的战争烟尘之中。而国人引以为傲的侠,也随着时代车轮滚滚向前,被碾压在历史的风尘里,踪迹难寻。

隐身在繁华旧京的悠然美妙中。这美精致而脆弱,只能成为繁华一梦。

全文构思精巧,以时令的推移为经线,以李天然的复仇踪迹为纬线,彼此穿插,组合严密有序。作者如同一位心思缜密眼光独到的织锦匠人,织就出了生活清雅、平凡热闹的民俗风情织锦画。

北京的风俗民情,随着现代化轰轰烈烈的进程,已经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对于旧京有着无限好奇和怅惘的人们,在《侠隐》当中,却能欣喜地觅到浓郁家常的北京风情。西直门的车马喧闹,门头沟的骆驼进城,城中一溜溜灰灰矮矮的显得老旧的瓦房,这就是四门九城俱全、喧嚣宁静必备的古都。旧时北京的老百姓们,慢腾腾、优哉游哉地过着每一天。一年的每天,又不是迷糊着蒙混过去。对于每个农历节日,普通的人们都是带着虔诚和恭敬的心去迎来送往。对应的节令食物,一样不错地应时而备。冬至的饺子、腊八的粥;端午的五毒饼、立春的春饼,样样做得用心又美味。该有的时令物品,也是颇有仪式感地准备上。姑娘鬓边斜簪的五彩灵蝠、春节雪堆上的点点碎红,是便宜喜庆的物事,也是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一点点期待和寄托。

李天然从美国归来,复仇是第一大事。但文中着墨最多的则是他所经历的人间烟火之事。听着夜晚胡同里悠长的吆喝声,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惬意地乘凉,和知交好友去大酒缸醉饮畅谈。

他身负家恨,面临国仇,却沉醉在脆弱美好的梦中尚未清醒。

美国记者罗便丞看得透彻,道出了古城的结局:“这迷人的古都,还有她所代表的一切…那无所不在的传统,那无所不在的精美文化,那无所不在的生活方式…这一切一切,就要永远消失了。”

如同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那样海晏河清的物阜民丰的太平盛世,就被金人的铁蹄践踏的体无完肤。这旧日的北京,经历了数次战火的洗礼,依然屹立于原地,但那曾有的闲雅精致,已经随着隆隆的炮声和奔突的军队,被抛到了历史的长河中,一去不返。

侠已成为历史,在时代的新旧交替之际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只能隐遁。

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惩奸除恶、劫富济贫、言出必行、重诺守信。以一身正气、行不守法不容于官府,扬名于江湖。所以侠有为人称颂的侠义精神,也有代代相袭的江湖规矩。

李天然的师傅顾剑霜身为“太行派”掌门,满门四人被不肖徒朱潜龙勾结日本人枪杀于山庄。李天然作为“太行派”唯一传人,也是唯一的幸存者,背负着血海深仇,踏上了复仇之路。

李天然秉承着帮派的老规矩,“暗杀和仇杀,在中国武林是常有的事,而且当事人绝不会求助官方。自己的圈子,自己人料理。江湖有江湖的正义和规矩,王法不王法,民国不民国,都无关紧要。”于是,他和师叔德玖凭一身功夫掌毙羽田、断臂山本。这不是为个人私欲,而是出于朴素的民族情怀,不甘于被日本人羞辱,所以他二人用功夫给侵略者以惩罚。但他们又坚持单独行动,不与官府合作。导致德玖中枪而亡,李天然不得不改变思路,与蓝青峰合作,顺天府内,为民锄奸。单枪赴宴,枪杀仇人。

李天然的命运,是民国时期无数侠义之士的缩影。作为“太行派”的掌门,他是唯一幸存的弟子,完成复仇大计凭得不是功夫,而是枪法。时代的进步逼迫一些从事传统行业的人失去了自己的立足之地。比如练武之人,只能进镖局、给大户人家护院、给大商号看门,甚至转行,弃武经商。侠义精神仍在,但武侠的生活圈子在一步步缩小,直至消失。李天然坚持的不与官府合作的初衷,也在复仇的过程中转移了路线,成为了以武护忠的例子。《断魂枪》中的老镖师还在坚持“不传”他的绝活“五虎断魂枪”,坚守珍视着自己的一身清白和武艺。《侠隐》中的李天然已经是武侠中的末路人,无人可传,传了无用,不知何去何从。

功夫虽在,不为时代需要;家仇已报,国恨当前。小情大义两相对比,江湖的一点私人恩怨在国家重创之时显得微不足道。侠的意义何在?只能“一了恩仇,穿云而去。”这虚无缥缈的结局注定了侠的末世命运,隐迹于江湖,消失于人海。走得潇洒快意,心里难免是慨叹和悲哀。

图侵删

最后以文中的开题词作结“夕阳无语,最可惜一片江山。”

曾经江山如画,京城如梦,但美梦易碎。

曾经侠气冲天,侠士豪情,但事易时移,英雄清泪,难逃隐世。

唯有《侠隐》,纪念繁华世,侠客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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