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外婆这个词,似乎已是很遥远的事情。因为外婆已经离世达二三十年之久。只是日本诗人金子美玲的一首《外婆的话》,一下又把我跟外婆这个词的距离给拉进了,仿佛外婆就在我的身边不曾离去。
婆婆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说起,
那些她讲过的故事,
其实我是那么喜欢。
“我已经听过啦”,
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
她脸上露出了寂寞的神情。
曾经,在婆婆的眼睛里,
映出草山上,野蔷薇花的模样。
我很想念那些故事,
如果她可以再给我讲一次,
讲五次,讲十次,
我都会不出声的,认真听下去。
诗人把自己少不更事时,无意中的一句话触发了外婆的落寞感,用诗歌的方式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已经听过啦”,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露出了寂寞的神情。就三句看似很平淡的句子,根本没用上华丽的词藻,就已经戳中了读者内心的柔软之处。
很多事一旦错过了,想再去拥有极可能已成了奢望。正如诗中最后所写——我很想念那些故事,如果她可以再给我讲一次,讲五次,讲十次,我都会不出声的,认真听下去。
一首简简单单的诗歌,让一个老奶奶和蔼可亲的形象跃然纸上,浮现眼前,仿佛那就是我们自己的外婆。
是的,其实我的外婆,也是一个特别和蔼的人。只是在我印象里,从没给我讲过故事。因为记忆中的外婆,一直没有闲的时候,自我记事起,她就是一个很老很老的人,一张布满皱纹如菊花绽放的大脸盘,一头花白头发在后脑挽着发髻,令人好奇的是打卷的头发除了梳头时从来就没有披下来过,发髻处缠绕一棕假发,用发网网成一个很好看的发髻,中间插着一根像扁担状的发簪,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看不到一点零星乱发。耳朵不是那种小家碧玉型,打着耳洞的耳垂肉嘟嘟的,特别有种福相。
整个人骨架比较大,可以预见她年轻时绝对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只是岁月早早压弯了她的脊背,整个人蜷缩成离水的虾。
一双被裹成如尖头粽子的小脚,显得整个人有种头重脚轻的味道。走起路来蹒跚又颤颤巍巍,像风中杨柳在摆动,不由得不让人心生怜惜。
印象中,外婆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或许是旧社会,媳妇已经被婆婆管教成型了,一副忍辱负重样子,只顾付出不求回报。完全是三纲五常模板中加工出来的成品。
外婆跟小舅舅一家一起生活,在我眼里她就是一只忙个不婷的陀螺。家务活基本她一个人承包,碎片时间也从不会去浪费掉。不像有些妇女,但凡遇到一个人,一聊就是半天。她这只陀螺从天亮忙到天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到卧倒病床无法动弹才算安歇下来。
母亲每年会接外婆来住一段时间,本意是让她歇歇,享一下清福。谁知道,外婆有个倔脾气,只要不给她干活,让她闲个半天一天的,就马上闹着要回家,母亲拗不过外婆,只好找出各种针线活给她干,这样一来外婆倒也安心住了下来。
视力慢慢不行后,外婆做最多的事就是搓麻绳。我们家的麻袋多数都是外婆在世时搓绳纺织而成的。细长的麻绳从她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掌中无限延伸而去,宛若一根串连起她所有生活的纽带。
越到年长,我越能理解外婆的行为。处于程朱理学核心地带的旧徽州,女人时时处处被封建礼教束缚,对于足不出户的她们,一切又成了理所当然,她们的观念中,自己就是一支蜡烛,生来就应该替别人而活,点燃自己照亮别人,至于自己到底牺牲了多少,从来不是她们会去考虑的。
这样的一个人看似没有存在感,实则早就在我们心中的小小角落,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深深扎根,不再离去。